「我已經坐下了,而你們究竟要對我說什麼?」她神情一凜,心里已預先做了許多假設,也有了最壞的想法。
「喬巧,是這樣的,」夏梅首先說道。「今天一早,我們收到一封來自于汴京的信。」
「這個我知道,是大少爺寫回來的吧。」
「這倒不是,是阿福代筆的。因為鋪子的生意非常好,楓若忙得抽不開身,便讓阿福寫信回來報平安。不過……」夏梅說不下去,望向丈夫。「老爺,還是讓你說吧。」
燙手山芋回到自己手上,荊包迎真是一臉難堪,躊躇好久才鼓起勇氣。
「喬巧,我們實在沒料到會有這種情況發生,你在听到消息後,也千萬不要太難過……」
她皺眉阻止他的成串安慰。
「老爺,您直接說吧,不要拐彎抹角的。」
「唉,阿福信上說,楓若在汴京結識了一位姑娘,對她十分心儀,如果順利發展的話,會在明年夏天返回咱們府里,擇吉日舉行婚禮。」
他結識了一位姑娘?
擇吉日舉行婚禮?
這算不算是個爆炸性的打擊?
荊喬巧呆了呆,嘴巴微張,神情恍惚,半晌過去,似乎想通了什麼,于是若無其事地笑了起來。
「哎呀,那很好啊,那很好啊。」她從容自若的點頭。
「很好?」兩老片刻不敢放松地盯緊她的一舉一動。「真的?」
「老爺夫人,你們太夸張了啦,我為什麼要難過?我從沒說過我喜歡大少爺啊。」
「你對楓若果真半點感情都沒有?」夏梅不相信。他們雖然吵吵鬧鬧,在表面上裝作相看兩討厭的樣子,但骨子里明明醞釀著蠢蠢欲動的感情,只是兩人都倔強地不願坦白罷了。
「真的沒有!」語調鏗然的說著,然而自認掩飾得無懈可擊的她,卻在瞬間察覺那徘徊在眼眶的濕意,她心驚地拚命吸著鼻子,微撇過臉不讓他們注意到眼中閃爍淚光。「總之,我很高興有人肯嫁他呢。沒想到他這性子還有人願意托付終身,真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
不行,說不下去了!她極力壓抑慌亂的情緒,再度朝兩老一笑。
「老爺夫人,我還沒做完分內的事,我先走了。」才剛轉身,兩行不爭氣的熱淚已經沾濕了衣襟,揪著不知何以痛得無法呼吸的心口,她倉皇地逃離花廳,投入夜的懷抱中。
荊包迎的手舉在半空沒來得及喊住她,卻也因此明白一件事實——喬巧確確實實對楓若有意思,她臨去前刻意隱忍的哽咽聲,一點都不難分辨呀。
「怎麼辦?」夏梅苦惱地望著丈夫。「早跟你說過別讓楓若去的,你還說男孩子出去磨練磨練是件好事,沒想到這一來倒壞了一樁姻緣。」
「任誰也不相信以楓若的性子會有看對眼的姑娘呀。」
「人是會改變的呀,他這一去去了三年,變什麼樣我也不知道,真教人心急得很。」她話鋒一轉,搖搖他的肩膀。「老爺,我看不能耽擱,寫封信要他立即打道回府,你說好不好?」
「這怎麼行?在汴京的店鋪才剛打好基礎。」
「那、那就暫時讓柳楊過去接手,反正荊家的事業是他們三兄弟要繼承的,人人有分,何況他整日游手好閑的也不是辦法。」
「我知道,但也要柳楊願意才行呀。」
「不管願不願意,他非去不可!」夏梅有些生氣的說。
「夫人,現下不是擔心這個的時候,你忘了我們還有話沒對喬巧說完?」他心煩地再喝口冷掉的茶,皺眉擱回桌上。
「啊!」夏梅臉色摔變,懊惱得不得了。「對啊,關于邰大人的事,咱們半個字都還沒提到呢。」
「我看,不能推也得推,這個時候若強逼喬巧嫁過去,恐怕只會讓咱們倆失掉一個好女兒。」
「老爺,我贊成你的說法。」夏梅猛點頭。「不能因為喬巧不是咱們親生的就擅自替她決定婚事,她又乖又听話,照顧楓若的起居不說,還解決咱們不少問題,無論如何,只要她不點頭,我們不能逼她。」
「好,就這麼決定,就算邰大人果真變臉,我也不管了。」荊包迎重哼一口氣,和愛妻取得共識。
但,天曉得事情還會如何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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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密布的靜夜里,看不到月兒,數不到半顆星子,黑壓壓的雲幕籠罩大地,未來幾日想必是雨天,夾帶落葉殘殘,風兒呼呼。
在愁緒之中,荊喬巧從枕頭底下取出一只小盒,打開來,里頭有著一條做工精密、刻紋細致的純銀鏈子。
夫人說,這是他們當年撿到她時,她腳上系著的東西,並要她好好保存,說不定將來還有與親生父母團圓的一天。
思及此,她露出恍惚的苦笑——可能嗎?
即使他們是非不得已才離棄她,但,這重逢的機會何其渺茫。
茫茫人海,也許擦身而過的臉孔中有著她的親人,然而那又如何?她總是堅持一切隨緣,用她自己的方式快樂生活,從來也不覺得孤單。
諷刺的是,如今她有了離開的念頭,是因為內心世界起了變化,不想面對太多關心的詢問與同情目光,也沒有把握可以笑著回應大家的安慰。一向樂觀瀟灑的她不適合扮演受害者的角色,何況她從來不是。
直到現在,她仍否定自己喜歡荊楓若這個事實,她只是乍听到這消息太過吃驚,不知不覺流了些眼淚,沒什麼大不了,就當清清眼楮里的雜物,畢竟天塌下來才是她人生中的大事,她這麼告訴自己。
為了強迫自己不傷心、不難過,她想了許多自我排遣的方法︰對著鏡子扮九十九種鬼臉、衣服穿倒反在院子里翻觔斗、替十只手指、十只腳趾取上滑稽的名字,早晚各點名一次。
真的完全不在乎嗎?荊石榴曾氣惱不依的大聲質問她。
哪能在乎呀?她只是個養女耶,荊大少爺若對她沒意思,難不成逼他就範娶自己為妻?這不是她荊喬巧的作風。想了這麼多個晚上她也想通了,再繼續留在荊府,只是苦了左右為難的老爺夫人,總是心驚膽跳著邰行郾不知何時又要登門拜訪。而且她為了逃避他,已是連大街都不敢踏上一步,洗衣服也像打仗似的快狠準,一點也不敢多耽擱。
太辛苦、太不快樂了,她不要再帶給大家困擾了。
出去走走看看,說不定對人生會有新的啟發,她不能永遠耗在這里。
將盒子放進攤開的布巾中,上頭已擺了幾套衣物,捆好扎好後,她將包袱緊抱在懷里,下定決心,打算就此不告而別。
手都還沒踫到門板,門卻突地一開,她嚇得低叫一聲,瞧見梨大媽那張布滿皺紋的臉探了進來。
「大、大媽……?」
梨大媽挪動笨重的身軀進來,一眼就注意到她懷中的包袱,她輕嘆口氣,愁苦難當地抹掉眼眶內的濕意。
「也好,你是不該再待在府里。大媽雖然老了,可腦袋瓜清醒得很,你這丫頭成天強顏歡笑,其實心里頭痛苦得要死。」她哀傷地嘴巴直嘀咕。「也好,省得那位邰大人一天到晚動你的腦筋。既然和大少爺無緣,你就出去闖闖、見見世面,順便打听自己身世,說不定還有機會遇到好人家。」
「大媽,你……你都知道了?」荊喬巧萬萬料不到大媽早看穿她的想法。
「我怎會不知道?你是我一手帶大的,我把你當成自己孩子在養啊,發生這種事,我比誰都難過,看你這麼晚房里燈還亮著,當然猜得出你是為了什麼。」大媽的手緊緊覆住荊喬巧的手。雖然大媽的手長滿繭又十分粗糙,但傳遞過來的溫暖卻源源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