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直接取名為「梅亭」的涼亭,在盛夏午後時分總會聚集一票姐妹淘相約茶敘。沏上幾壺香片,核桃酥、黑棗糕、芝麻糊、翡翠梅子凍、一碟碟裝飾精致的小點心,和水梨、葡萄、柑橘等水果同擠在桌上,亦是熱鬧有余。
錦衣貴氣、艷賽桃李的荊家三姐妹,楷同遠道而來的兩位表妹,氣氛熱絡地圍坐在石桌邊,五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好不熱鬧。
「依我看哪,這輩子治得了大哥的,真非喬巧莫屬!」排行老三的荊黃馨,正口沫橫飛的嘰喳發言。「他這個人哪,動不動就發脾氣,誰跟他講話誰倒霉!昨個兒我去書房時,他剛好在里頭寫文章,我好心糾正他文章里的錯別字,他就一直罵一直罵,說我挑他毛病,存心和他過不去,我只好站著讓他罵個夠,要不是他水喝多了想去小解,恐怕還不會饒過我呢。」
「大姐,你還沒有我慘呢,我不過急著出門,在走廊上跑來跑去,他就追過來指責我的不是,把我訓得好生慚愧,頭都抬不起來了。」年紀最小的荊石榴滿臉無辜地嘟嚷著。想到被罵的經驗,三姐妹都是心有余悸。
「幸好爹娘有先見之明,收留了喬巧做養女,如果沒有她,恐怕沒人受得了大哥的怪脾氣。」與荊喬巧同年的荊紫竹搖頭說著。
「听你們這麼說來,這個喬巧是個很特別的人,不過說也奇怪,我們來這兒作客了幾次,怎麼都沒見過她?」兩個小表妹好奇追問。
「也難怪你們沒見過,十歲以前,她都在後院或廚房里幫忙。至于她的特別之處,說也說不完呢。」荊黃馨興致勃勃地發表言論。「她呀,是那種天塌下來都不怕的樂天派,當初我爹娘收養她,還怕她長大後會難過自己是個路邊撿來的棄嬰,沒想到她倒是活得理直氣壯,半點自卑感也沒有。」
「可是,她不過是個養女啊,憑什麼活得理直氣壯呀?」
啜了口香茶潤潤干燥的喉嚨,荊黃馨繼續解釋︰「話不能這麼說,喬巧自小在咱們府里幫忙,身份和個丫環無異,她活潑歸活潑,做事也從不偷懶,交給她去辦的事,半件也沒出過紕漏,否則我們怎會如此愛護她?」
兩個表妹相互交換一個眼神,心里頗不以為然的禮貌笑說.!
「黃馨表姐,听你說了這麼多,倒想見見她的廬山真面目呢。」
「那有什麼難的?待會兒我們找人去請她過來不就得了。」身為大姐,荊黃馨倒也大方直爽得很。
罷塞了一塊核桃酥到嘴里的四小姐荊紫竹,目光落在亭外流瀉的水景,眼角不經意瞥見一個自園子里晃過的瘦小背影,急用手肘輕撞荊黃馨。「大姐,那個不就是喬巧嗎?我們要不要直接叫她過來?」
「真是說人人到呢。」荊黃馨轉向立在身後的丫環。「快去替我請她過來,說咱們邀她一塊喝茶用點心。」
「是的,小姐。」
餅沒一會兒,頂著一頭蓬松亂發的荊喬巧,手抱大木盆,里頭裝滿剛摘下的新鮮瓠瓜,亦步亦趨地跟在丫環身後,踏上石階來到梅亭。
「三小姐、四小姐、六小姐好。」她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因為不認識另外兩名女子,便自行略過。
「來來來,坐下來,咱們有話問你呢。」平易近人的荊黃馨輕展柔荑,拉著她往自己身旁的石椅坐下。
「噢,可是我在忙耶。」再不把這些瓠瓜拿到廚房去皮刨成絲,大媽又要對空吆喝個沒完。當然,她是不怕挨罵啦,但要吵醒了正在睡午覺的老爺夫人,她可會過意不去。
嬌生慣養、自視甚高的兩位表妹,在看到荊喬巧不但沒對自己行禮,還膽敢拒絕主子的邀約後,對她印象壞了起來。
「沒關系。」荊石榴主動地上前接過木盆。「這東西就先交給她們去弄吧,保證不會讓你挨罵的。」放到另一名丫環手里,再指著當中兩人。「喏,你們偶爾也該下廚幫忙,記得告訴大媽喬巧跟我們一塊兒。」
「我們知道了,小姐。」
眼見木盆被拿走,荊喬巧只得乖乖坐下。她對這三位小姐雖不生疏,卻也不是那麼熟稔。
「喬巧,你最近挺忙的是不?都沒見你和咱們打招呼。」荊黃馨親切地問。
「沒辦法,你們那位大哥麻煩事很多,如果我不去照料,府里根本沒人敢去招呼他。」
「對了,忘了先和你介紹,這兩位是遠從江蘇而來的黛兒表妹,以及雙兒表妹,噢,不過她們的年紀都比你大上一兩歲。」
荊喬巧循聲望了兩人一眼,直覺立刻告訴她,這兩個人可不大喜歡她呢。
「你們好。」一語帶過,完全不多禮。
听到她這麼沒大沒小的喊人,兩位表妹不禁心中有氣,決定開口試試這丫頭究竟有幾兩重。
「原來你就是喬巧,久仰你的大名呢。」簡雙兒嬌滴滴一笑。
「是嗎?」她們在江蘇听得到她的大名?這是不是叫做壞事傳千里?
「你呀,可更是幸運呢,讓舅父舅媽給撿來當養女,冠上荊姓,賜你一個名字,還和咱們平起平坐。」話里的諷刺意味再明顯不過。
「說的也是。不過這天下之大,姓荊的成千上萬,沒啥特別的,至于椅子嘛,倒不曉得有誰是彎起彎坐?」荊喬巧裝出好生困惑的表情,輕松就把矛頭擋回去。
「你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呢,撿來的就是撿來的,就算大家對你再好,你也要懂得知恩圖報,莫做出令人憎惡的事情來。」簡黛兒強忍不悅,還是硬逼自己笑眯眯地話里藏刀。
「我當然記得自己的身份嘍,雖然是撿來的,可我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人,所以,您所謂令人憎惡的事情,我可半件都沒做過。踫到令人憎惡的事情,眼前倒有一件。」她四兩撥千金的反擊回去。想欺我?哼,門都沒有!
「臭丫頭!憑你也敢忤逆我們?」簡雙兒頭一個按捺不住的拍桌子。
「別以為這荊家上下部袒護你,你就可以對我們姐妹倆不敬!」簡黛兒更是難掩氣憤的面色僵白。
「兩位表妹,你們是怎麼了?別說這個來刁難喬巧,她是直腸子一個,有什麼說什麼,瞧你們氣成這樣,何必呢!」始終默不出聲的荊黃馨出言平息一觸即發的戰火,其實心里暗自得意荊喬巧的伶牙利齒。本來嘛,沒事干嘛找她碴呢?她可是她們三姐妹的救星。
「就是就是!」憋了一肚子笑意的荊石榴拚命點頭。「喬巧的個性就是這樣,兩位表姐就別生氣了,她罵人不帶髒字的功夫,可不是你們能招架的。」
「你們怎笑得出來?」簡雙兒瞪大眼難以置信。「她這個奴才都快欺到主子的頭上了,你們竟一點危機意識也沒有?」
「喬巧不會欺到我們頭上,她只會踩在我大哥的臉上。」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笑意,荊石榴哈哈哈地捧月復大笑。
「說得對,說得對!」另外兩姐妹也起哄附和。
一臉閑適的荊喬巧,在一笑一怒間始終保持愉快心情,完全不受兩方影響,像個沒事人似的。
「不好了、不好了!」一個神色慌張的丫環自老遠跑過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荊黃馨收斂嬉笑表情,正色問。
「大少爺今個兒到店里學記帳,結果在回來途中被幾名小賊扒走錢包,他因為太生氣就追著小賊跑,結果反被那些小賊打得遍體鱗傷,昏倒在地。」
「然後呢?然後呢?」所有人都緊張地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