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兩側波光瀲艷的石板橋,她閑適地望了望底下生氣蓬勃的幾條小魚,不由得露出淺淺微笑,就和此刻曳灑而下的陽光一樣溫暖。
「姐姐,你準備好要出門了嗎?」步進榭堂內,霍語瓏早已穿好一身黑裳及暖裘等著她來。
「嗯,咱們走吧。」她輕輕點頭,回以一個淡得不留痕跡的笑容。
愛里的丫環下人們都說︰這大小姐自從在外吃過苦,回府後就性格大變,不再事事刁鑽挑剔找麻煩。
事實上,霍語瓏很想告訴他們,她並非貪戀府里奢華的一切才回來,她是為了逃避不該有的情債。
如今,她與這個真心待她好的妹妹成了好朋友,遺憾的是,珊遲即將比她早一步先嫁人。
「珊遲,你害怕過自己嫁人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嗎?」坐在舒適寬敞的馬車里,霍語瓏卻神情憂郁地問了這麼句。
「對于婚姻大事,我沒有太大的感覺,反正都是讓爹娘們作主,我也干涉不了。」霍珊遲似乎並不擔心,她是標準的逆來順受,相信宿命的安排,若非生在富貴人家由著人主導一切,恐怕還不知何去何從。
「真不知道該不該羨慕你的溫馴,像你這樣乖巧,才該是爹捧在手心里疼的寶貝女兒。」
「姐姐,你又來了,為什麼動不動就要把我捧得高高的?」霍珊遲很不習慣地拼命搖頭。「我沒你說得那麼好,我只是盡我的本分。」
「不像我,既不是貨真價實的霍家女兒,也未盡好本分,淨做些有損門風的丟人事情……」
「哎呀,我們換個話題說吧,要不我的心髒會挨不住的。」霍珊遲急急阻止她再說下去。
須臾,霍語瓏似想到一件事。
「對了,有件事我一直忘了跟你說謝謝。」
「有嗎?有什麼事是你必須跟我道謝的嗎?」她不解地問。
「那次我從馬車上讓人帶走,爹那邊卻不知情,我想是你哀求你娘以及大家別說出去的吧?」
「這……」霍珊遲臉一紅。「其實我也沒做什麼,我只是不希望你回去的事再受到波折,這事娘也沒說什麼就同意了。」
「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否則這事肯定又得讓霍府鬧翻天了。」
霍珊遲頓了頓,還是憋不住心底隱藏許久的話。「那個男人……是誰呀?」
「都過去的事還是別問吧。」霍語瓏輕聲道,語氣卻十分堅決。
這會兒,馬車突地停下來,吹鑼打鼓的喜慶隊伍似乎正要打從前邊經過,霍珊遲好奇地掀開格窗的帷幔探頭看。
「看來今天是個好日子,有人在辦喜事,不知道是哪家大戶?」
「噢。」
必于誰家娶妻、誰家嫁女的閑事,霍語瓏並無特別的感覺,她只希望迎親隊伍快些過去,好讓馬車繼續往前走。
只見霍珊遲卻難得皺起了眉頭,放下掀著帷幔的手,神情有些嚴肅。
「怎麼了?」
「原來是方家花少。」
「方家花少?」霍語瓏覺得「方」這個姓氏有些耳熟。
「是啊,據說是個花名遠播的風流公子哥,處處拈花惹草,街上繞個兩圈,見到的十個孩童里頭,說不定就有兩個是他的。」
「有這麼夸張?」頭一回听珊遲說著有此一刻薄的話,霍語瓏倒覺新鮮。
「有沒有這麼夸張我不知道,但我想,會被人封上‘花少’這個冠名,應該就是個貪好之徒。」
「也對,就像我被冠上‘刁蠻千金’的稱號,也不是空穴來風。」她贊同的點頭附和。
「姐姐,你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霍珊遲窘迫地變了臉色。
「自我解嘲沒啥不好,至少,我已經平常心看待了。」話剛說完,腦中似掠過一個重要訊息。「啊……」
「怎麼了?」
霍語瓏的情緒頓時有些激動。「你剛剛說的,是姓方的大戶人家?」
「是、是啊。」
「這全京城,該有很多很多姓方的人家吧?」
「應該是吧。」
雖然是這樣,卻無法說服她將心中不祥的感覺抹去,她直覺那個坐在新娘花轎上的,會是東晏芷啊!
「姐姐,你要去哪里?」見她欲出馬車,霍珊遲緊張地追問。
「先別管我!」
在一片喜紅火海中,霍語瓏瞧見了那座八人花轎,正浩浩蕩蕩地往另一邊而去,她毫不猶豫地擠入迎親隊伍中,拼了命地追著轎子。
沖到了轎身旁邊,喜氣洋洋的媒人婆和幾名丫環見她沖上來都嚇一大跳。
「走開、走開!你這是在干嘛?」
「晏芷!晏芷!」她攢住轎身邊緣,讓整個隊伍不得不停住。「我知道是你,我有話對你說……」
「你這人真是莫名其妙,快點滾開!」媒婆被這瘋女人的行徑氣得七葷八素,恨不得一腳將她踢開。
驀地,轎簾被一雙顫栗的白玉小手給掀開了,東晏芷摘下了蓋頭紅巾,在眾人的驚呼中步下轎。
「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這婚事是她點頭允的,但卻不是絕對的心甘情願,她以為攔轎的會是海堂哥,如今出現的人是霍語瓏,她仍舊沒有絲毫怨懟。
「你當真要嫁給那個聲名狼藉的方家大少?有關于他的流言,你一句都沒有听過嗎?」
東晏芷有些感動地看著她,也不在乎媒人婆在一旁直跳腳。「我有听聞,但已經太晚了,打自爹收下聘金的那一刻,這事就再無挽回的余地了。」
「不要這樣折磨你自己,你以為失去了海堂哥,嫁給任何人就無所謂了嗎?求你別這樣!這不是我想看到的!」她痛心疾首地拉著晏芷的手喊道。
「我確實是這麼想的,」她的眼神有些飄忽,多希望海堂哥正在這附近的一個角落看著她。「如果是他,或許我還有勇氣逃避這樁婚事,但是……一切已成定局,我注定成為方家媳婦……反倒是你,你若也真心喜歡他,就接受他吧,我這個大障礙已經消失了,不會再成為你們的絆腳石。」
「不!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我……」
「還有,他已經離開了‘大雕團’,快去找他吧,別再管我了。」丟下最後的話,東晏芷毅然決然的蓋回了紅巾。
「晏芷……」她絕望地看著東晏芷鑽回了轎中,媒人婆氣呼呼地將她推到一邊去,好讓隊伍繼續前進。
這不是她要的結果啊!她無言地仰首望天吶喊著。
老天爺啊,你要折磨的究竟是誰?我已經退讓了,但晏芷還是被我間接給推入火坑中,我該怎麼辦?
在不經意的一個眼神中,她似在紛擠的人群中察覺了一雙熟悉的眼。
「邱海堂!」
在驚天動地的急喚中,她不顧一切地試圖橫越看熱鬧的人潮,晃眼間,卻看到那雙陰鷙的眼忽地失去蹤跡,她卻不曾停止步伐,仍然力排堵堵肉牆,追到了最後。然而引頸四望,卻無瞥見那蕭索孤寂的身影。
立于人聲喧嘩的岔路中央,她不死心地轉身逢巡每一方向,心里清楚知道,他必定在某處藏匿著不肯現身。于是,她斷然摘下髻發之上的紫柄流蘇簪子,舉到了半空中。
「邱海堂,我知道你就在附近,請你出來!如果你不肯面對我,我會當作你對我的感情已經不存在!也當這簪子失去意義!」
宣告的話一出,又引得不少人交頭接耳的指指點點。
「這不是那個‘刁蠻千金’嗎?她又在干嘛?」
「上回做出那種見不得人的丑事,現在還敢站在大街上?真是厚顏無恥!」
「身為女人,我真為她感到羞愧!」
霍語瓏無懼于市井間的輩短流長,會將她傳成什麼離譜的版本,此刻她只想再見他一面,想問他為何棄晏芷而不顧,寧可孤獨的離去,讓真正愛他的人為他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