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手無策的眾人,似乎打算看著婆婆咽下最後一口氣。
「找大夫!你們找大夫了嗎?」察覺了大家的無助,她激動地抓住樸大伯急問。「婆婆需要大夫,否則她會死的。」
樸大伯表情哀淒的搖首。「沒用的,她這病拖得太久,何況,哪來的錢為她請大夫?」
「沒錢先欠著呀,你們……算了!」驟生的力氣讓她沖出廟外。
一路奔到村里惟一有大夫診治的醫館,她拼命拍打門板,直到有人滿臉不悅地前來應門。
「半夜三更的,你這個臭乞丐想做什麼?」婦人一臉嫌惡的罵。
「有人生病了,我要找大夫。」
「你有錢嗎?」
「我……我現在沒有,但是……」
話未說完,婦人抓起旁邊的掃帚趕人。「去去去!沒賺頭的事兒休想要我丈夫出診!」
「那可是一條人命,做大夫的豈能袖手旁觀?」她瞪大眼不死心地喊。
「做大夫的也要養家活口,何況救你們這些臭乞丐,簡直是浪費!」說罷狠狠將門關上。
霍語瓏狼狽地跌坐在雪地上,果真是天寒地凍心更涼。
于是,即使她竭盡力氣地趕回土地公廟,仍未見著婆婆最後一面。
用最簡陋的方式將遺體埋于後山中,婆婆的一生,確實應了那句——塵歸塵、土歸土。
人世間真正的無情,究竟是來自于人性的自私,還是避不掉的生老病死?
下了一夜的雪,今早卻陽光和煦,帶來些許暖意,讓預備上街采購過冬糧食的東晏芷高興得要命。
婉約靈秀的一雙鳳目笑成彎月,滾白邊的黛色衣裙和兩頰腓紅相互搭應,她心情愉快地哼著家鄉曲兒,望著雪皚皚的山脈搖頭晃腦。
「瞧你笑得這麼開心,是在想什麼?」坐在無棚的板車上,邱海堂被她臉上的燦爛笑容給弄糊涂了。
「你不覺得嗎?連續降雪的日子突然出了個大太陽,會讓人一整天的心情很好。」她輕輕柔柔地說著,天真的個性表露無遺。
「確實,不過你倒捧老天爺的場,大晴天就心滿意足地笑個不停。」
那是因為身邊正好有你陪伴哪!東晏芷在心里大聲喊著,又不禁暗罵自己真不害躁!
抵達逸水村後,他們停留了幾個固定往來的商家,采買薯類、蔬果、醬料、腌漬物、及一些必要的日用品。
把東西搬上板車後,用繩索交叉纏繞綁緊,才不致行走時散落一地。
東晏芷仔細地清點過後,又極力想著是否漏掉了什麼。
「差不多了吧?」
邱海堂那頎長身軀自後頭走過來,輕易擋去她頭頂上的光影,感覺他的氣息就圍繞在自己身際,紅了大半天的雙頰繼續灼燒。
如果她有足夠的勇氣,或許一轉身就偎進他的懷里。
「晏芷?」奇怪她怎麼不回答,于是走到她面前。「你怎麼在發呆?」
「噢,嗯、嗯,都差不多了。」她窘迫地胡亂點著頭,深怕心里的意圖被他瞧出端倪,怎知當她回答完了,又換他沒有反應。
她納悶地抬起臉,發覺他正神色震愕地望著身後。
于是她也跟著扭轉過頭,想知道他何以露出這般吃驚的表情。豈料,在看到眼前情景之後,也和他同樣定住不動。
當日的刁蠻千金竟淪落為路邊要飯的乞丐?
「海堂哥,這……」她期期艾艾。
「走吧!我們該回去了。」不讓震驚的情緒涌生出太多同情心,邱海堂當機立斷的轉身,從容不迫地坐上板車。
「可是,她現在這個樣子,你不覺得很可憐嗎?」東晏芷頻頻回首,過度善良的本性使她不忍就此甩頭離去。
「她變成什麼樣子都和我們無關。」
她不明白,為什麼每回踫上了霍家千金,一向古道熱腸的海堂哥就變得這般冷漠,再怎麼記恨,也犯不著如此刻薄呀。
按捺不住心中的憐憫,她模了模小錢袋,里頭還剩一點銅板,幾經考慮之下,就跑到了蜷縮在一堵石牆前的乞兒面前,迅速將銅板放進了破碗里,她不敢遲疑的轉身就跑。
瞪著破碗里突然出現的玩意兒,霍語瓏發了好一陣的呆,忘了要抬頭瞧瞧這位好心人的模樣。
等到她慢吞吞地抬頭尋望,人早不知到哪兒去了。
將銅板抓在手里,她似想到什麼。
霍地起身往一間專賣糕餅的鋪子跑,買下她垂涎已久的黑棗糕,雖然花掉所有的錢只換來一盒微不足道的餅,她卻毫不後悔。
一股作氣跑回土地公廟,想將心愛的黑棗糕讓大家一塊分享,怎知每個人都皺起了眉頭。
「這年頭還有人會賞錢,真是不容易。」樸大伯黑溜溜的一雙凹眼瞪著她。「但你知不知道,買這黑棗糕的錢,可以讓大家吃到熱騰騰的肉包子?」
「但我喜歡吃黑棗糕。」她沉下臉回答。
「既然這樣,一整盒你自己留著慢慢吃,像這種喂不飽肚子的東西,只適合有錢人家做飯後甜點,我們沒這福分!」他瞥過臉去不看她,其他人也只能默默將糕點放回。
「有錢人家又怎樣?一樣都是人,而黑棗糕也只是食物的一種,大家都有資格吃啊。」許久未曾發過脾氣的她,在樸大伯的數落下倍感憤怒。
他們賤踏的不是食物,而是她這難得的好心!
「你以前是千金大小姐吧?」樸大伯凌厲的目光盯住她。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倘若你連明天是不是還活著都不確定,花這種錢貪口月復之欲,只是可笑的舉動。」
「我會活著的,我一定會活著的!」不服輸的她,信誓旦旦的大聲說著。「但現在,你們非得吃這黑棗糕不可。」這是她心里小小的堅持。
樸大伯當然不會知道她在想什麼,也只能淡然回答︰「想吃的人就吃吧,只怕一旦嘗過後念念不忘,往後日子更難熬。」
無所謂。
看著其他老伯與婆婆吃著黑棗糕時那幸福的表情,她反復在心里說著。
無所謂。
她還年輕,但若真的死了,反正也不會有人可惜。
可這些個遭受兒女遺棄的老人家,若在死前都沒嘗過人間美味,這一生,就真的白走了。
天際吹著淒厲的寒風,湖面結冰,地面封凍。
今天仍舊不是個乞討的好日子,餓了幾頓,終究還是得冒著風雪出來。
寥無人跡走動的街道,讓她打消了念頭,決意返回廟里繼續餓肚子。
走了幾步,一棟民宅的門突地打開,一名上了年紀的老太婆負痛的撲倒在雪地上,後頭有個潑辣少婦追出。
「養你真不如去養頭豬,豬養胖了還可以拿去賣或宰了吃,哪像你老了什麼事都做不好,要不是阿蔡怕鄰居街坊說話,早把你趕去街上討飯吃!」惡毒兼羞辱的話讓老太婆嗚咽地哭了起來。
「哭什麼哭?阿蔡不在沒人幫你,外頭雪這麼大,我看干脆讓你凍死算了,免得浪費家里米糧。」
少婦的趾高氣昂,瞬間扯動了霍語瓏心底的某根弦。
她想也不想的將碗擱下,伸手前去攙扶老婆婆,出其不意的動作讓另兩人怔忡著看她。
「喂,你是誰啊?」
「這位婆婆的年紀都這麼大了,你為什麼要這樣欺負她?」穩住老婆婆笨重的身軀後,霍語瓏聲色俱厲地質問。
「拜托,你也不過是個髒兮兮的臭乞丐,憑什麼管我家閑事?」少婦諷刺冷笑,說完又不屑地撒撇嘴。
「她是你的長輩,說什麼你都該善待她,更何況冰天雪地的,你推她坐在地上,存的是什麼心?」焰氣高漲的怒火,仿佛刁蠻千金的囂張氣勢在反撲。「你忤逆自己的婆婆,就不怕遭天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