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個方向。」阿仔十分確定地用力比著。
「好吧,那你們在這兒乖乖等我,我過去瞧瞧就回來。」
「不行哪大師兄!」阿弟一急又趕忙抓住他的大腿。「要是你被怪物吃掉了怎麼辦?」
「放心,你大師兄不好吃,怪物可是很挑食的。」邱海堂幽默一笑,捏捏阿弟的臉頰後便朝著阿仔所比的方向走去。
敝物?
想到孩子們不可能撒謊,他斂起笑意,凝肅地踏入樹林中,極目四眺,小心翼翼地拾步邁進——
心下一驚,果真有個黑色的……人,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披散著頭發加上一身黑色衣裳,難怪孩子們會誤以為是怪物。
再走近幾步,露出的一截黑色繡花鞋,讓他心里立刻有了譜。
是個女人,看來是不能見死不救了。
將人輕松抱起,邱海堂往來時路走。
腦中不免疑惑,是不是曾在哪兒也見過這麼突兀的一身黑?
清空老舊的古剎由于「天雕團」的駐扎,而徹頭徹尾的整頓了一番。
身為「大雕團」的團主,東並揚很懂得善用現有資源,而不多花一毛錢。因此,當他知道逸水村外有這麼個古剎可以住人,又有寬敞的場地可供團員們練習時,便當機立斷遷團至此入住,省下一筆外宿客棧、租借場子的費用。
新春的重頭戲是一年收入的最大來源,跑遍大江南北,仍屬大理京城為首要表演地,為了幾個月後的新年,選在離京城不遠的逸水村實是最佳選擇。
不過,知道海堂這家伙居然救了個人回來,他還是發了好一陣牢騷。若非女兒苦苦哀求,他才不想大發慈悲,暫留下這個來路不明的女子。
此時,束晏芷正坐在床榻邊,細心照顧著這個海堂哥撿回來的人。
一張略顯渾圓的鵝蛋臉龐,兩道濃黑挺秀的眉毛,頗為卷翹的睫毛平躺著沒有動靜,緊抿的唇線透露出某種倔強的味道,膚色有著不健康的白皙,似乎顯少曝曬在陽光底下。那一身黑色綢緞,觸模到的質料出奇細致,非是普通人家穿得到的高等布料,這姑娘顯然出身不凡。
納悶了一陣,直到外頭敲門聲勾回了她的思緒。
「是誰?」
「是我。」
「噢。」她下意識的正襟危坐。「請進,我門沒鎖。」順手將黑衣姑娘的被子蓋整齊,才望向邱海堂進來的身影微微一笑。
「忙完了?」
點過頭,他徑自走到床邊,仔細打量這個已經昏睡一天一夜的女子。
「怎麼,她還沒醒過來?」
「藍爺說她受了點風寒,加上體力不濟,因此身子骨虛得很,我已經喂過她吃了補藥,應該不久就會醒來。」
「這次多虧你的幫忙,不然我救了這個人回來,也不曉得怎麼辦才好,給大家添了無數麻煩,心里也實在過意不去。」他由衷地說道,溫沉醇厚的嗓音里多了份感激,目光不自覺再三端凝床上人兒,一波波不確定的記憶翻動,總讓他不斷懷疑是否在哪見過她?
「別這麼說,換作是任何人踫到,也無法狠下心腸置之不理呀。爹爹若對你說了什麼責難的話,你可別放在心上。」東晏芷心知肚明,爹爹很不希望她與海堂哥走得太近,雖然他是團里新一輩中的重要台柱,不過,做父親的人,總想自己女兒能夠覓得最好的歸宿。
在富貴人家等于最好歸宿的前題下,邱海堂當場就被犧牲,列為禁止往來戶之一。
兩人說著說著,也沒注意到一雙嗡動著慢慢睜開的黝黯黑瞳,在恍惚茫然間回到了真實世界,沒有一點聲響,靜靜听著眼前兩人的對話,直到穿墨綠色勁裝的男子倏然察覺。
「嘿,你什麼時候醒的?」吃驚不在話下,尤其這女子像鬼魅似地不吭一語,簡直嚇破人膽。
東晏芷也駭一大跳,連忙用手背模模她的額頭。
「好一點了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平順地呼息著冰涼的空氣,霍語瓏勉力動了動四肢,想將知覺塞進有些麻木的關節處,對于身際這個說話好听、長得好看的女子,理都不想理。
「還是你想喝水?我倒杯茶給你好了。」東晏芷不明白她為何面無表情,然而當她起身時,邱海堂制止了她的下一步動作,用眼神示意她別忙。
見她一臉冷漠,熟悉的不悅使他亦發嚴肅起來,走到床榻邊斜眼看她。
「你不會說話?
「或者,我們誤會了你,其實你是個聾子?
「哼,原來我救了一個連基本禮貌都不懂的女人。」
一連掃出了三句,潛藏在心底的壞脾氣正急速蘊釀著。
她不露痕跡地咬住內唇一角,掀開粗被,拉緊外罩的黑袍起身、下床,十指抓著床柱危顫地站起。
「謝謝。」
用最簡單不過的兩字打發了心中的感激,沙啞的聲調粗嗄難辨。霍語瓏沒去多瞧恩人一眼,僵硬的四肢不住抖顫,卻阻擋不了她離開這里的決心。
「就這樣?」
邱海堂冷眼旁觀著她的一舉一動,讓氣氛頓時緊張得糾結了東晏芷的心髒,杵在一邊不知如何是好。
他一向是個好說話的人,從不亂發火,事實上,從小到大會惹怒他的人也不多,因為他太好相處了,沒有任何理由值得與他爭執。
頑強如她、倨傲如她,忍受不了一絲的卑微壓在她身上,曾是大理京城首屈一指的第一千金,如今又怎拉得下臉向人鞠躬道謝。
見她執意走出這個房間,邱海堂終于火大,沖過去攔在她面前,準備用最不客氣的話來奚落她。
腦中卻忽一閃動,憶起了什麼。
「好樣的,難怪我總覺得你眼熟,雖然不大可能,但你應該是大理京城那個鼎鼎有名的刁蠻千金吧?」挑釁的語氣配合著不屑的表情,使她冰封的心靈再度受到巨大的撞擊。
原就蒼白的面容更形慘白,怎料得到都逃出了京城,還是有人認得出她!
「我不是。」迅速說了這句話,霍語瓏繞過他更急于離開此處。
「不是?」
邱海堂可不打算饒過她,身形一動,轉而擋住去路,一手按在門板上。
「怎麼,今兒個淪落到這兒,要不要解釋一下自己的遭遇?如果夠可憐的話,我倒可以施舍你幾粒饅頭。」
處在旁邊噤聲不語的東晏芷,對于他冷嘲熱諷的陳述感到萬分驚詫。
這姑娘就是惹人非議的刁蠻千金?
也是當年害海堂哥遭受重懲的禍首?
但以她的了解,他向來不是那種會落阱下石的人呀,如今卻一徑地惡言相向,不像他為人處世的作風。
不知是屈辱亦或羞憤,霍語瓏的身子隱隱發抖,烏沉的瞳眸閃耀怒光,披散的黑發遮去半邊臉龐。
一瞬間,她挺直背脊,勇敢無懼地迎視這個對自己深具敵意的男子。
「你想怎麼樣?」
「哦?」听到這個可笑的問題,他刻薄冷笑。「好心救了你一命,跪在地上對我磕幾個響頭吧。」
「海堂哥!」東晏芷忍不住低呼出聲。
若非她喪失了驕傲的氣勢,恐怕早毫不留情地狠狠反駁。可嘆今日的她落難至此日地,這男子的無禮要求,她只能顫抖反問——
「憑什麼?」
「憑你當年同樣欺凌過我,讓我吃足不少苦頭。」
「我欺凌過你?」
「原來你已經不記得了啊,」擊掌間有所頓悟,邱海堂深感惋惜的點頭。「四年前在雙燕拱橋邊的一場演出,您霍家千金曾與我唇槍舌劍了一番,難道你都忘得一干二淨了?」
提及此事,他肚子里還有一把未燒完的火。「罵不過我也就算了,還要賤招派人來團里找麻煩,害我被罰整整三天不許吃飯,跪在雪地里凍得險些丟小命。這些可都是你的杰作,你應該不會忘記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