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霍語瓏卻無法這麼想,她只知道,她恨透湯應涵了!
這口氣,無論如何都咽不下去。
戰戰兢兢守在「藕香榭」內外的侍女家丁們,個個寸步不離的嚴陣以待。
霍語瓏的刁蠻,是府里上下每個人都知道的事,服侍她不難,但要讓她感到滿意可不容易。
然而一個禮拜過去,她不言口不語、不吵不鬧、不哭不笑,三餐照吃,該睡則睡,安靜得教人更加志下心。
這是暴風雨的寧靜嗎?刁蠻千金的心中在蘊釀著什麼?
「那個——我爹已經出府了吧?」
乍听到大小姐驟地開了口,正收拾桌面碗碟的丫環亭亭,很是驚訝地抬頭愣了下,深怕一不小心說錯話。
「呃……好像是。」
「好像?」
「應、應該是昨天……對,就是昨天,老爺子和大總管確實已經出發了。」被兩道冷光射中的亭亭,緊張得直打冷哆嗦。
抬起陰狠的一雙暗眼,沉寂多日的活力,瞬間涌進四肢百骸,扶著桌沿起身之際,唇邊出現森冷笑痕。
「很好,太好了。」
「小姐?」亭亭不明就理,只是畏懼地輕輕一喚。
霍語瓏回身來到鏡台前,執梳將一頭如瀑的烏亮青絲梳整,在亭亭呆愕的注視中踏步出前堂。
「小姐、小姐,你要去哪兒?」
「去找二姨娘,」停下步履,她扭過頭來冷聲反問︰「可以嗎?」
被大小姐如此詢問,亭亭嚇得粉臉如雪,趕忙一個勁地點頭如搗蒜。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老爺交代過,只要不出府,小姐哪里都能去……」在她垂頭急答的時候,霍語瓏已經走得老遠。
即使有人緊緊跟隨在身後,她也毫不在乎,彎彎曲曲繞了一大段路,二姨太慕君所住的「欣慕閣」已在咫尺。
穿越植滿松柏、棕櫚、銀杏的林園,听到有人匆忙跑進里頭報訊的聲音,差距不過半分鐘上身的黑暗有如鬼魅出沒,沒有聲響,霍語瓏已經站定在「欣慕閣」的前堂。
「姐姐,你怎麼來了?」小她足足兩歲的霍珊遲瞠大一雙鳳目,很是詫然的自內廳出迎。
「我找二姨娘。」看也不看這個手足胞妹,霍語瓏的眼里只有自己,其余兄弟姐妹她根本合不來。
「噢,那姐姐你等一等,我娘她馬上就出來了。」十六歲的霍珊遲平日飽讀詩書、勤習易禮,是個懂事自愛的女子;沒有驚人的外貌,亦不擅詞令,不喜爭強,兩人可說是天壤之別。
霍語瓏必須承認,她對霍珊遲無法生出半點敵意,她感覺的出,這個妹妹是發自真心的喚她姐姐,只可惜,她非常不喜歡二姨娘。
「怎地,找我有事?」慕君懶洋洋地走了出來,沒想到三姨太和四姨太也跟在後頭。「我和你三、四姨娘聊天聊得正開心,你要過來,為什麼不先請人過來說一聲?也不怕人家說你沒教養。」
「人家?」雙眼一眯,她不太客氣地斜斜瞪著慕君。「人家是誰?該不會就是你吧?會嚼舌根的,也是你吧?」
「住口!」二姨太慕君恙怒地逼近她兩步,尖銳的音量驟地激昂。「這是你和長輩說話的態度嗎?別以為老爺子出遠門去,你就可以爬到我頭頂!」
「如果不是你故意在我爹面前落阱下石,爹也不會這麼罰我!」
「是你自己理字站不住腳,還想把過錯怪到別人身上?」望向自己的女兒珊遲,慕君就感到加倍驕傲。「你該反省的,是自己做人失敗,所以沒人肯為你說話。看看我們珊遲,在我的諄諄教誨下,又乖巧又懂事,大伙兒都疼她,她不小心犯個錯,大家一定都爭著替她頂罪、替她說情;不像你,出了事都沒人同情,大家只當看好戲,開心得很。」
「娘……」霍珊遲好生窘迫,很不希望娘親這麼數落姐姐。
霍語瓏的眼楮開始冒著陰郁的火焰,無可收拾的火勢,熊熊燃燒著她的五髒六腑,她的身軀像是里了一層火光,熱氣逼人,紅潮惹上顏面,熾怒席卷全身。
「我爹會娶你,真不知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若不是我娘病逝,哪由得你作威作福,在我面前頤指氣使!」咬緊牙關,她依舊擺出高姿態。「你也不想想,我娘病逝前是怎麼交代你的,你又是怎麼答應我爹的?全都是狗屁!還說會好好照顧我,結果呢?除了每天為你那張老臉抹粉,請別人替你擦,你盡餅一個做母親的責任嗎?珊遲會那麼懂事,全是她自己平日看書學習的,才不是你教的,別淨往自己臉上貼金。」
污穢輕蔑的字語接連出口,霍語瓏儼然已豁出去了。
「無可救藥!你果然是無可救藥!」
在氣昏頭的情況下,慕君乍青乍白的臉異常怨恨,用手指指著霍語瓏,不住地微微顫抖。
「你、你竟然還敢提到你娘,你娘又怎樣?紅顏薄命也就算了,還留下你這個小雜種遺害人間,我看造孽的是你娘,才會撿到你這個沒人要的棄嬰!」
最後兩字凝結在空氣中,旁人皆駭然地倒吸口氣。
棄嬰?
「什麼?」她听到了什麼?瞪大僵滯的黑瞳里,再無半點活人的氣息。
「我查過了,」說了就說了,反正這口悶氣她已憋了十幾年。「你娘根本就不能生育,你是她在廟里清修時無意撿到的,老爺子疼她,才答應留下你;如果不是因為你娘死掉,老爺子也不會轉而疼你這個刁蠻任性的野種!」
把真相說出後的慕君感到無比痛快,洋洋得意地看著失去反擊能力的霍語瓏,眼底唇邊盛滿勝利的笑意。
「唉,就有人不懂感激,真以為自己是貨真價實的霍家第一千金呢!到處惹事生非,仗著自己受寵就無法無天,丟盡老爺子的臉。早點知道身世,說不定對霍家還比較有幫助呢。」
「娘,您說得不是真的,對不對?」霍珊遲心痛地看著姐姐那受創過重的茫然神情,拉住母親拼命追問。「您剛剛說得全是一時生氣亂編的,是不是?」
「珊遲,你這個傻孩子,」慕君知道女兒的心地善良,但還是得讓她搞清楚狀況,溫柔地拍拍她的手。「若非有憑有據,娘怎敢撒謊騙人?這事府里許多人都知道呢,大家只是害怕老爺子怪罪下來,所以守緊口風不敢泄露半句二,不過,我可也不管那麼多了,誰叫她對我這般放肆!」
「可是……」
「所以呀,你才是咱們霍府名副其實的第一千金,老爺子該捧在手心疼的,是你不是她!」
火焰熄了,心已冰冷。
霍語瓏死命抑住內心的不堪,只想維系最後的一絲尊嚴。
不管二姨娘說得是真是假,此時此刻,離開這里是她惟一的想法。
「姐姐,對不起……」見她要走,霍珊遲難過地追到她面前,愛莫能助之余,眼中閃爍淚光,卻只能無助地說出這一句。
對不起?
為什麼要和她說對不起?
被真相轟成碎片的霍語瓏無法將目光移到她身上,僵硬的步履亦不曾停頓,冷風拂過發稍,卷走心中殘存的暖意,耳邊听不到任何聲音。
真是可笑!
原來,她是個親爹娘不要的棄嬰。
原來,霍珊遲才是真正的第一千金,卻實至名歸得令她心痛。
對于這十八年來的千金生活,諷刺得足以瓦解她所有生存的自信。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譴?
第二章雪靜
當秋分一過,陰氣漸漸地重了。
清晨的露水一天比一天厚,凝結成一團團的、白白的水滴;落葉繽紛,山色空茫,天地蕭索,河川封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