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散漫的神情一斂。「醫生怎麼說?」
「別緊張,只是輕微的腕隧道癥候群。」
「翻譯。」腕隧道癥候群?那是火星話嗎?
「簡單地說,就是腕部的正中神經受到壓迫,像你這種一天到晚用手敲打電腦的人也可能出這種毛病,媽的情況則是因為長期做家事所引起的。不過她的病狀還算輕微,只要按時服藥,做些適當的手部運動就可以改善,只是她不應該再操勞家務。」
辛樵的臉部線條放松,卻沈思不語。
「我有個正要移民到歐洲的顧客,推薦了一位原來替她工作的管家,據說很能干、很專業……」那位經常砸大錢確保自己青春永駐的中年貴婦實在稱不上「病患」,叫她作「顧客」恰當多了。
「我也正在想要雇個人來做家務……」辛樵略微懊惱地抓抓頭發,渾然不知自己的神態引來書店里多少憐惜、心疼的目光。「可是媽的勞碌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就跟她提過好多次要找幫手的事,全都讓她一口拒絕了,說什麼要是不讓她有點事做,她一定會提早老化。」
說來可悲,他上有大哥,下有雙胞胎弟弟,兄弟三人隨便一個都有能力雇好幾打佣人來伺候母親,卻沒有任何人敢輕易挑戰老媽的權威。
「媽已經答應了。」
「嗄?」辛樵愣了下。「你怎麼辦到的?」
「只是請那位神經內科的朋友嚇嚇媽罷了。」辛壑輕描淡寫地說︰「加上她原來以為自己中風,心里多少還是有點怕的。」
「媽同意就好。」辛樵也懶得多問其中曲折,只說︰「既然你都已經說服媽了,還打電話給我干麼?」
「只是想看看你對一個全天候的管家有什麼意見,畢竟跟媽住在一起的人是你,要供管家住宿的也是你,我會替你面試這位專業管家……」辛壑頓了下,接著說道︰「但你才是老板。」
「我無所謂。」辛樵聳聳肩。
「有沒有什麼特殊要求?」
「什麼特殊要求?」他愣了。不就會做事就行了嗎?
「性別、年齡、長相、身高、體重……」
「又不是選美……」辛樵咕噥,也只有他這個事事要求完美的變態大哥才會問這種問題。「只要會煮菜、會打掃、別干擾我寫作就行了,管他是三頭六臂還是鐘樓怪人,就算是陰陽人對我也沒差。」
「真雇個陰陽人,恐怕媽真的會氣到中風。」電話另一端又是一陣低笑。「你什麼時候回台灣?」
嗄?好難……他只是個以爬格子維生的作家,老大怎麼可能指望他記得行程表這種深奧的東西?
「大概還要過幾天……或許一個禮拜……也可能……」努力想想想,他放棄。
「……不知道。」
不到六坪大的小套房中,一名眉目俊朗的青年放下手中的原文書,轉身望著正忙碌著的女子,後者身上穿著潔白的襯衫和藍色牛仔褲,黑亮的長發扎成一束馬尾,手上的動作就如同她的打扮一般簡潔、俐落。
她正在為即將出國參加學術研討會議的男友打包行李。
「為什麼非得搬到那戶人家家里?」
「因為對方要找的是個能隨時待命的全天候管家。」孔玉蓁溫和地解釋,手上未停的動作仔細而有效率。「他們給的待遇很好,除了供食宿之外還給我一輛配車,最重要的是,薪水高很多,加上退掉我那間套房所省下的房租,一個月多出來的錢很可觀。」
盡避交往多年,他們並不同居。起初袁志翔住在學生宿舍,另外有三名室友;後來他考上研究所,改租學校附近的一間小套房,可是因為課業繁重不容分心,加上套房的地點對孔玉蓁的工作並不方便,兩人最後還是決定分開住。
「錢錢錢,錢又不是萬能……」袁志翔很不以為然。
玉蓁抿唇,久久之後才說道︰「錢的確不是萬能……卻能替爺爺在安養院里買到更好的醫療照顧。」
志翔的家境雖不富裕,卻足以讓他自小衣食無虞,因此盡避他知道她身上所背負的責任,卻難以真正理解。
「可是妳就這樣搬去跟一個陌生男人住在一起,教我怎麼能放心?」自知失言,志翔放軟了語氣。
「是一個男人和他的媽媽。」玉蓁柔聲糾正。「別擔心,我又不是第一次住到雇主家里。」
「那不一樣,妳以前的雇主又不是單身的年輕男人。」
忙碌的雙手停頓,她看了看他,半開玩笑地說︰「難道你怕我會看上那個我連見都沒見過的老板?」
「當然不是。」袁志翔毫不猶豫地否認,全然的自信讓她不自覺地輕蹙了下眉頭,兩人都未注意到這個細微的動作。
「我是擔心那個男人不正派,對妳心懷不軌。」男友懊惱的神情讓玉蓁失笑,心頭同時暖暖的。
「我又不是什麼絕色美女,一個有錢人家的少爺怎麼會注意到像我這樣既乏味又死板、比軍訓教官還嚴肅的無聊小避家?」
她很清楚自己在工作時是什麼模樣,除卻天性中的保守、拘謹之外,她在上班時一板一眼的態度,一部分也是因為她刻意如此。許多人把管家和佣人搞混,認為管家只是供人使喚的次等職業,她從許久以前就學到,唯有公私分明、維持絕對的專業形象,才能贏得適當的尊重。
她認真看待自己的工作,也希望雇主如此。
「誰說的!妳漂亮、善良、勤奮,是我知道最好的女孩,只有瞎了眼的男人才會看不見妳的優點。」他伸手將她拉到身前,朝她調皮地一笑。「不過他們看不見最好,這樣妳就永遠只屬于我。」
好話人人愛听,本性含蓄的玉蓁自然也不例外。
「也只有你以為我有多搶手!」她笑著輕斥。
「玉蓁……」志翔決定趁這個時候提出困擾自己多時的想法。「妳有沒有想過換個工作?」
她微怔。「換工作?為什麼?」
「妳是我的女朋友,每次想到妳在別人家里幫佣,又要任那些好吃懶做的有錢人使喚,又要沒尊嚴地向他們鞠躬哈腰,我心里就覺得很不舒服。」
眉梢的笑意逝去,玉蓁好半晌沒說話。
然後,她語調平板地說︰「我是個專業管家,提供的是專業服務,我看不出這有什麼地方有失尊嚴。」
「生氣啦?是我說錯話了,我只是舍不得妳太辛苦,妳看妳,手都變粗了,我看了心疼。」
他聰明地退一步,不想把氣氛搞僵。玉蓁基本上是個溫順的女人,但當話題涉及她的工作時,她總有一份特別的固執,雖然他從來不明白她的堅持為何。
但是他願意包容這一點小小的頑固,因為他真心喜愛她,除了她的諸多優點之外,她還崇拜他、以他為傲,雖然她只有二專夜校畢業,卻能明白博士學位對他的意義,並全心全意地支持他對學術知識的追求。
能擁有這麼一個死心塌地對待自己的女人,他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
「我本來就不是什麼金枝玉葉,再說我真的喜歡,也很擅長于當管家。」面對那張出色的臉龐,玉蓁根本氣不起來。她笑笑,轉身繼續整理男友的行李。
「妳喜歡就好……」他話題一變,隨口問︰「妳這個新老板是做什麼的?」
「好像是作家。」她記得錄用自己的辛醫師提過他弟弟不喜歡在寫作時受到打擾。
「哦?他都寫些什麼題材?」志翔興趣來了,他在研究所專攻西洋文學,對和自己一樣的知識份子多了一絲絲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