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卜杰就在房間里打地鋪,定時幫雲霏量體溫,直到確定她已退燒才安心睡著。半夜里她有一次迷濛醒來要水喝,看見他,眼神顯得很古怪,申吟似地——「我一定又在做夢!」
卜杰忍不住笑了。「又」在做夢?這麼說,他很受她的夢境歡迎嘛。「不是做夢,我真的回來了。」
雲霏傻呼呼地笑了,「哦。」水也不喝,又安靜地睡著了。
棒天一早,卜杰回樓下自己房間里,稍事整理後到公司巡視一趟;中午再回到家里,愛咪已俐落地將雜物都整理干淨,坐在窗邊畫畫,雲霏則是醒著的。
愛咪高興地直撲進他懷里撒嬌,又溜下來,說是要去炒好吃的面給他嘗嘗。「霏霏還不太能吃東西,不過我也在鍋子上煨了一些小魚粥。」
雲霏一看到他就羞得拉被單高蓋過頭。
卜杰動手去掀,她不不讓。
「干嘛,無臉見人啊?」
「好丑!不要讓你看到我這個糟糕樣子。」
卜杰笑著坐下來,「該看的昨天都看光了,現在這也來不及了。」
雲霏自動褪下兩寸被單,露出滴溜溜轉的眼楮。等確定他沒有嘲笑的意思後,才啪地整個拉開;嘆氣——「算了!嚇死你活該。」
「不至于啦,反正跟原來的樣子差不了多少。」
雲霏的身體還虛弱,但眼楮已恢復炯炯神采,瞪起人一樣用力!卜杰拍拍她。
「你是我所見過年紀最大的水痘病患。老病童哦。」
雲霏即使再討厭他的「調戲」,仍不忘提醒他注意——「你應該長過水痘吧?否則小心被我傳染。」
「我免疫了。不過你得注意一點,醫生說你要好好靜養,不可亂抓痘子,當心會留下疤痕。」
「還要多久才會好?我真受不了自己的樣子。」臉上、手上、身上全癢得不得了,愛咪又不肯給她鏡子,說是要做好事。
「快好了,就快好了。」之後他總是用這句話來回答她的迫切期待。
就這樣,愛咪和卜杰分工合作,輪流照顧愛昏睡的雲霏;卜杰一方面要照管公司業務,又要趕場照顧病人,便有疲于奔命的感覺;然而他累得很高興,經過這一場病,他和雲霏與愛咪的關系愈形親密,簡直像一家人了!
這在他來說是完全嶄新的體驗,他很享受它。在那兩個月的旅程中,他全盤回憶著和雲霏相處的種種,始終在問要如何走下一步?這個女人在他的生命里扮演何等角色?他,又已準備好迎接一切了嗎?這最後一個問題讓他猶疑良久;因為雲霏出現得太突然,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好不容易治愈心靈的創傷回到生長的地方,原本只想全力專注于事業,絕不再讓任何女人進入、擾亂他的生活,更不要讓婚姻的夢魘有重演的機會,絕不——然而她們就是了出現了,理所當然地出現在他的房子里、在他的生活中,想擋都擋不掉!他沒想過會被這個外表既不溫柔可人也非艷麗出眾的葉雲霏所吸引。她不是炫目的美女,什麼都不是,純粹就是她;而愛情偏偏在他們之間流竄爆發。
一半類似詛咒,一半有如命運注定。
而一切猶豫在看到她安靜的睡臉時粉碎殆盡。听起來很奇怪,不過他確實是在她長水痘熟睡時明了並確定自己是愛她的。
那麼,剩下的就是她的部分了。
雲霏在一周過後終于完全「恢復原形」。慶幸自己還算清秀、「還過得去」的臉孔沒留下什麼恐怖痘疤,這都得歸功于有兩個超級私人看護。對于卜杰細心看顧、盡力的一切大小事,她點點滴滴看在心里。這一晚,她放下稿子,拿著小鏡子左照右照,卜杰又晃呀晃地晃上樓來,竟只穿著汗衫短褲,她也只好裝作見怪不怪。
「還照?已經美得會冒泡了。」他突然為發現這句話語的真諦所在而樂不可支。「我知道了,這個泡原來指的是水泡,就是水痘!」
雲霏對這種人只能用搖頭嘆息表示。
「喂,卜杰,我有句話要告訴你。」
「喔,三個字的對不起?」他興致勃勃的。
雲霏領會過來。「別想了你!」她第一次主動牽他的手,「是謝謝。很謝謝你這一個禮拜來的辛苦。」
「我還以為是更具爆炸性和誘惑性的話呢。」他抱怨的表情。
「那你可有得等了。卜杰,說正經的,我有個問題問你,也許冒昧些,請別介意,你——為什麼會離婚?」其實她想知道的是,會逼他踏上離婚之路的是怎樣的一個女人?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她相信她已經認識了真正的卜杰,那個隱藏在冷酷魯莽外表下熱情溫暖又柔情的卜杰,那個更為真實的他,是——相當迷人的、耐人尋味的。
卜杰的反應卻是一僵,隨即一笑,卻淡淡帶過——「離婚還需要理由嗎?兩個人無法再共同生活,所以決定拆伙,不就這麼簡單?」
雲霏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卜杰已嘆了口氣,「雲霏,或許以後有機會再談吧。我看你已康復了九成九,又恢復了作家敏銳的觸覺,四處挖掘探索。你實在有才華,應該好好把握機會與時間,有本事就好好寫出象樣的東西給欣賞你的人、特別是給曾經看不起、懷疑你的人看看。」
★★★
兩個半月不見愛純,再見卻恍若隔世,全然改換舊模樣。
雲霏長過水痘後,像月兌了層皮,膚色愈形白皙,而愛純卻是曬黑了,也更苗條而結實;以往最愛打點妝扮的她褪去所有飾物包裝,簡單素雅。她們約在集貨市場街見面,雲霏猛一看還認不出是她。
「我的天!有人長完水痘會變漂亮的嗎?你是古往今來第一號喔!」愛純腦後是一束整齊黑亮的長馬尾,整個人沉浸在奇異的氛圍中,使她的素淡反而有種令人移不開目光的美麗。她挑起一雙深藍布鞋仔細端詳檢查,要她幫著看,「這雙好不好?」
「現在流行田園風?還是復古?」
「我知道這不是高跟鞋,我要你幫著看,這鞋穿著下田合不合用?」
自小當嬌嬌女被捧在手心長大的愛純要下鄉種田?雲霏的疑問得到了解答。
「我今天找你就是想談這件事,」愛純眼中是嚴肅認真的神氣,還有那麼一抹無奈的憂郁。那是種還放不下心的苦惱。「我已經托人把公寓賣了,或許以後就到大陸定居,很久很久才會回來一趟。」
雲霏注視著她。經過這許許多多事情,已沒有什麼會讓雲霏感到驚訝,她慢慢了解到一件事︰任何事都可以發生在愛純身上。就如同有人終生經歷像是一本課本,有人生來就是部傳奇,注定有一波又一波精彩有風浪。「是為了一個男孩子,對不?」
愛純笑了。連笑容都是淡淡的。「他叫吳建國,古板但規矩,可是他那人一點也不古板。他家很窮,一家就靠幾畝田律持,听起來很夸張是不是?但我就是愛他,就是痴狂——我想我們兩個除了有緣之外,實在找不著原因好解釋了。」
「我以為你是和白安藍一起出去的。」雲霓困惑地。
「我們一起旅行一個禮拜就在上海分手了。我在南方遇到吳建國,安藍現在可能還在西藏雲游,我們從分手之後就沒能再聯絡上。」
「你哥知道你的打算嗎?」
「你發現最難告訴的就是他;你也知道,他是我最敬愛的人,可是我們兄妹大概因為年齡有段差距,總是沒能那麼親近,我想最好還是由你來轉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