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卜的,你欺人太甚!」雲霏橫了心,「我有契約書,橫豎都有理,不搬就是不搬,看你能奈我們如何!總不能派人來暗殺我們吧!」
「難說,一個女人帶一個小孩獨立住在大屋子里,難保不會出什麼意外。」他威脅道,「搶劫啊、強暴什麼的,這些社會新聞你一定也常听吧?」
「你嚇不倒我!」雲霏討厭透了這家伙。她倔強地挺起背脊,「要是出了事,百分之百是你教唆的!」
「不怕嗎?試試看就知道。只要你還耐得下去、住得下去,你盡避住。」卜杰丟下最後的冷嘲熱諷,拂袖而去。
雲霏和愛咪面面相覷。
「姨,那個家伙好壞。怎麼辦?」
「別怕,不管他!」雲霏抱住她,輕輕拍撫,「他只是嚇我們,逞口舌之能。」
「都怪愛咪不好,粗心。」她自責不已。
「噓,沒事,你很乖,沒有人怪你,只要以後千萬小心就好。」雲霏口頭上安慰她,心上卻悄悄泛開憂慮。
愛純偷偷溜開偷窺的窗口;剛剛他們誰也沒注意到她。卜杰盛怒離去時,她把身體緊縮在樹叢後,生怕被他發現,那下場可想見會淒慘到什麼地步。現在的卜杰一定恨透她這個始作俑者!出賣他,還丟給他一個收拾不掉的爛攤子!
罷才的情景她全看見也全听見了,然而她並不那麼擔心——
卜杰畢竟是卜杰,她了解老哥的為人,他不會做出太過分的事來,特別是對女人和小孩。
叫愛純特別感興趣的是卜杰和雲霏對峙的高度緊張,盡避激烈火爆的程度如短兵相接,可是只有旁觀者看得出他和她眼里明亮得不尋常的火花……
這可有趣了!脾氣臭硬如牛的卜杰和倔強固執的雲霏搞不好會因這一吵而吵出火花來;雖則老哥一再自稱一朝被蛇咬,自此視女人如蛇蠍,再也興趣缺缺;愛純可不作如是想。在她眼里看來,每一個愛情都是完全嶄新的經驗,挫敗經驗更能激起強烈的憧憬;沒有歸屬感的男人根本談不上懂得愛的真諦。比方卜杰,他從前種種風流事跡頂多只能視為少年荒唐,那樁沒人看好的婚姻更是草率游戲一場,根本和真情扯不上邊!而活到三十歲,連愛情的邊邊都沒沾過的男人實在是可憐——可憐啊!
對!這該是一次絕佳機會。
第三章
晨光透過紗窗照射到被面上,愛純貪婪地擁被翻身,順手一探,床邊是空的。
羅江一定是出門晨跑去了。
丙不其然,床頭小癟上壓了張紙條,說他會順道帶早點回來。下角畫了個他筆下的招牌人物毛頭阿三;阿三穿著背心短褲作小跑步狀,頰上還留有口紅印。
愛純戀戀地將紙條輕壓唇上,胸中溢滿喜悅。又是一個嶄新的早晨!渾身細胞都在歡欣舞動。對了!可以出門去找他,陪他跑上半圈,這準叫他又驚又喜。愛純一向懶得動,羅江常笑她是標準懶骨頭,連挖土機都鏟她不動。這下她要他刮目相看!
才換好運動衣,電話鈴就響了。
那頭是個青春期大男孩粗啞而未熟的嗓音,迫不及待地嚷︰
「哈羅!爹地,我要跟你道早安,你該說晚安!」
愛純知道那是誰了!大維,十六歲的大男孩。看來他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又可以開心地叫嚷。她的喉嚨突然哽住了,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對不起,弟弟,」她猶疑了一下,「你可能打錯了。」
「哦,怎麼會呢?」男孩子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很有禮貌地道了歉,「真抱歉。」
愛純輕輕放下電話。
不到幾秒鐘,電話鈴聲就又響起;她盯著電話,任由它驚天動地的叫響。許久,停下;又響,然後歸于沉寂。
不知何時,日影已悄悄移進了室內,無聲無息的籠罩全室。
愛純靜靜地坐在日光里發呆。
空氣是那麼寧靜,世界阻隔在感覺之外;陽光停住在她的指隙間,愛純有些驚異地發現,那麼亮燦的陽光竟是毫無溫度的。
靜——
坐著;想著。
無數個沖擊在她體內爆發……
倏間,她跳了起來;仿佛世界已在這瞬間改變!是的,她內心的世界。
她走到桌前,抽出一張空白紙箋,幾乎是下意識地寫下︰
羅︰
看到這封信請毋需驚訝,這麼久了,或許你我都早已預知會有這個
避免不了的結局……
字跡越寫越凌亂。她煩躁地將紙一揉扔進字紙簍,再換一張。
羅︰這一刻,我無法表達自己內心的感觸于萬一。想象不到你回來
這個「家」看不到我的樣子,是難受?是慌亂?還是……
又成廢紙一團!
設想過千百次離開的情景;心情上也已回轉千百次!死而復生,生
又復死,還是斷不了跟你的這份牽連。羅,這個早晨……
愛純猛地推開椅子站起身,將紙撕成碎片。還寫什麼呢?該說的都已說盡,想說的卻是永遠也說不完呵!
走吧,再不離開,羅江就要回來了。
愛純取了皮包和小外套,什麼也不帶,就這樣留著吧!
就這樣吧!然而臨到門邊,她還是又折了回來。最後,她咬著唇在紙箋上留了唯一的叮嚀——大大的兩字,重重的筆劃——
珍重。
整整齊齊擺在書桌中央,用鑰匙壓著。那串鑰匙——連鑰匙圖都是他以用過的底片圓殼打洞而成的;愛純一直把這個精致的小東西當寶,放在身邊把玩了好幾年。放下鑰匙,她心里仍避不了的隱隱作痛。
懊還的都還他吧!留著做什麼呢!也許這樣日後才不會再有牽掛。
愛純離開了那個她心知再也不可能踏上的地方。
★★★
志光對著听筒傻笑,「雲霏,你現在在做什麼?」
雲霏很「當然」地回答︰「我在跟你講電話啊。」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說你接電話前在做什麼?照顧愛咪睡覺嗎?」
「胖咪不到十點就自動上床了,不用人照顧催促。我在做什麼嗎?」雲霏在這頭舒服地一仰,伸了個懶腰,「我呢!在趕稿,一邊喝咖啡、听音樂,一邊陪蜘蛛人和超級妖魔進行世紀大對決。」
「好玩嗎?」
「不好玩,從頭到尾的對白千篇一律,主角換成是蝙蝠俠、綠妖魔或科學小飛俠都能套用,什麼‘蜘蛛人,看你哪里逃!今天要你現出原形!’‘大膽妖魔!看我這一記威力無比的——’‘所向無敵的蜘蛛人拂曉出擊!’‘可惡!下次要你嘗盡苦頭!’……呵,寫得我都快要打瞌睡了。」
志光笑了。「听起來很有意思啊。」
「我可不這麼認為!不過倒是有很大好處。」
「好處?」
「好賺嘍!漫畫翻譯要求的就是精簡有力,字數越少越好;當然不像以前翻譯黃老禿那些異色小說,規定要有煽動性,敘述詳細,還要加料加味,耳提面命外加一本他自己剪出來的所謂翻譯手冊,寫到手快斷掉,一個月才賺他幾萬,最後還被他坑掉,我一輩子恨死他!」雲霏說起心得一扯就沒完,「翻譯漫畫輕松多了,這樣我就會有很多時間可以創作小說,這是最大優點。」雲霏自認是個很實在的人,不是活在幻想中的人;對她而言,賺錢是她現階段最需要的。
「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我相信憑你的才華,只要加上持久努力,假以時日一定會有很好的成績。」
志光的鼓勵讓她十分舒心!這麼多年了,他一直在她身旁默默為她打氣加油鼓勵,沒有改變過。他不是那種嘩眾取寵的人,加上不擅表達,可是雲霏了解他的心意;雖還不到「動心的程度」,卻是平淡溫馨的感受;唯有平淡才可能久遠不是嗎?或許許志光永遠都燃燒不出烈焰、點不起亮光,卻能在平淡中見真情,歷久彌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