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呀!我不知道時間這麼晚了,不跟你扯了。我下樓去嘍,我媽一定急著找我了!」她一溜煙就跑掉了,留下一路咚咚敲大鼓似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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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斯開門,飄進來的是左兒著火紅緊身衣的縴麗身影和濃郁的香奈兒五號。
「你沒出去約會?」她的眼因施了彩妝,顯得更大更動人,然而宇斯並不欣賞。這種妝扮並不適合她這種年紀;他的小表妹才十八歲,不是廿五或廿八。
「你不是先打听過了才來的嗎?」他倒了杯茶給她,並收拾沙發上散置的圖件、紙張。
「又工作?你真是工作狂,一點生活樂趣也沒有。」左兒模模左耳的耳環,確定還在。這付耳環的夾子松些,很麻煩,只是為了配這套衣裳好看才用。「你看我今天漂不漂亮?我是特地為你花心思打扮的,我爸留言上說,你有話要單獨跟我談。」她的手臂熱情而親昵地搭上他的肩膀。
宇斯有如捏毛毛蟲般移開她渾圓白晰的臂膀,左兒不滿地噘嘴。
「是有重要的事,我幫你申請到兩所語言學校……」
左兒的表情有著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由期盼到失望,有如自天頂墜落谷底。她急急塞住耳朵。
「如果是這件事,不談也罷,我也不想听你說教,我已經有個口羅唆的老爸了,不需要再添一個。」
「憑你這句話,就該打。何叔為你費了多少心,你從不體諒他的辛勞。」
「你們是一國的,才不會了解我。說什麼關心、好意,我全沒有感受到。你們只會放在嘴上說關心我,實際表現在那里?我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在那里?你們心里根本沒有我,只想把我這個麻煩踢得遠遠的,眼不見為淨。」左兒滔滔不絕。「我才不走,我要過自己的生活,誰也別想干涉我。我會證明給你們看,我已經長大,可以自主了,再也不是你們心目中永遠長不大的左兒。」「沒有人對你不滿意。你是何叔唯一的女兒,他呵護你都來不及了,你怎麼會對他有這麼大的誤解?」
「算了吧!我不信你的話。在我爸的心里,誰也比不過……」左兒猛然煞住。「如果我在我爸心里有這麼大的份量,我們父女今天也不會是這個樣子。」
宇斯放了音樂,重新幫她注滿了茶。
「哥,你知不知道我爸最近在忙什麼?」左兒坐在茶幾上,疊起雙腿。「不是說關心我嗎?我們同住在一個屋檐下,難得踫上面。」
宇斯給自己斟茶。「最近生意忙,事情特別多,何叔大概是加班吧!」
「我爸從不加班的。」左兒咚咚敲著桌面。「他才不那麼在乎這些事。不像你。」
宇斯停頓了一下,說︰「左兒,如果何叔,我是說如果他打算找個新的伴侶,你怎麼說?」
左兒想也不想,就說︰「不可能!」
「你反對?」
「當然!我媽那麼愛他,他怎麼可能還有心去接受另一個女人?我媽會永遠活在他心里,沒有任何人取代得了。再說,有我陪他,還不夠嗎?」
「你總會長大,會結婚、生子,有自己的家庭。」
她伶俐一笑,說︰「所以我嫁給你,就解決了所有問題,不是一舉數得?」
「不要鬧了。」他好氣又好笑。
「誰鬧?真心被狗咬。」左兒側著頭。「你為什麼會問我這個問題?你是在暗示我,還是你听到什麼風聲?」她懷疑起來。說真的,若非他湊巧提起,她永遠不會考慮到這個可能。爸爸是她的,只能是她和死去的母親的,誰都別想走進何家佔據女主人的地位。
「問著好玩罷了。」
「不可能是好玩,你一定知道什麼,是不是?」她機警地看著他。「是不是爸爸要你先來探我的口風?真的有另一個女人,對不對?我不可能猜錯,你告訴我,我要听實話。」
「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
「你不說也沒關系,我自己去問,問不出來,就查。」左兒跳下桌子。「我會查個一清二楚,誰都別想瞞我。」
宇斯擔心自己一句無心的問話,不知又會引得左兒惹出什麼麻煩來「這麼晚了,你要去那里?」
左兒大驚小敝地說︰「回家啊!你不是才批評我生活糜爛、散漫,缺乏目標?我乖乖回家睡覺,當乖小孩,行嗎?滿意了吧?你以為我會馬上沖出去找我爸盤問私生活嗎?我可沒那麼笨,你太低估我了。」她勾住他的臂彎。「別發呆了,送你可愛的小女朋友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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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台上涼風習習,星光燦爛。
「說真的,我並不覺得我比別人缺少什麼。」星雲窩在大藤椅中,清風襲人,格外舒爽。「沒有爸爸,並沒造成什麼障礙或痛苦。」
堯天追問︰「你父親他——」
星雲的回答快得驚人。「死了,在我們姐妹出生前就死了,我們甚至不知他長得是何模樣。」
「你會想見到他嗎?」
星雲搖頭,說︰「如果我看過他,或許父親這名詞對我而言還有點意義,既然沒有看過,」她又用搖頭代替了答案。「對我們來說,有一個那麼好的母親就夠了;更何況還有杜叔,他對我們的愛不會少過對自己親生的小孩。」
「你的杜叔,跟你母親的感情很好嗎?」
星雲想了想,笑了。「其實我想杜叔是很喜歡我媽的,可是他永遠不會說。每個人都知道,但誰也不可能說出來。」
「他像你們的第二個爸爸?」
「我倒沒這樣想過。杜叔就是杜叔,他是個好人,忠厚老實,有話都擱在心里,不善表達自己的感情。你們那一輩的人不是大多都這樣嗎?」
堯天淡淡一笑,說︰「是啊!我們已經是屬于上一代的人了。星雲,你看,其實我老得足夠當你的父親了。」
「那又怎樣?朋友還分年齡嗎?我不信你那麼冬烘,會介意這種世俗的問題。」
亦師,亦友,亦兄長,星雲並不想去明顯區分這種奇妙的關系。她很清楚自己的感覺走到那里,她凡事都很有分寸的。
她沒有遇到過像何堯天這樣的男人,成熟、穩重,卻不給人任何壓迫感。他們之間只是一種孺慕情懷,非關男女之情;而他們也已培養出不需言語的默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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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兒走出「精靈屋」,迎上一雙驚喜的眼神。
「嘿!你總算出現了。」男孩走上前。清秀的臉,土土的平頭,白襯衫和卡其褲,底下是雙大球鞋。
左兒這才正眼瞧他。
「你不認得我了?我叫小健。」男孩有些失望。「我們在舞廳見過。」
她想起來了!那個快樂的夜晚,他這個跳舞神經奇差的笨「學生」曾帶給她不少笑料、樂趣。
「是的。」她嚼著口香糖,右手仍一吊一吊地勾著甩在肩後的背袋,換了條腿保持平衡。
「我找你好久了。」小健的眼楮在金邊眼鏡鏡片後閃著友善的光芒,禁不住的興奮欣喜。「他們說你叫左兒,你好像在那里很有名。」
想到這小土蛋到處跟人形容她、打听她,左兒覺得不耐的說︰「你找我?」
「是啊!」原來她既不叫珍妮、瑪麗,也不是莉莉或露露;左兒,多美麗的名字?像一輪高掛天際的眉月,閃耀光亮,像她整個人那般美麗閃亮。他曾把她的名字放在心里念了千遍,左兒,左兒,夢寐難忘,他想再見到她。
「找我干嘛?」
他搔搔頭,這仿佛是他的招牌動作。「我也不知道。」羞澀的笑,拙拙的表情,令壞脾氣的左兒忍不住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