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愛操心,講也講不听。」
偉如還是笑。「是嘍!做媽的,那個能真正放心呢?孩子長得再大,也是父母眼中小不隆咚的寶貝。如果你自己有孩子,就曉得了。」
「這也有道理。」杜平放下筷子。「偉如,你先別動,你頭發上有塊東西。」
「那兒?」
杜平縮著手指點她。盡避兩人是老鄰居、老朋友,卻始終維持著矜持的距離,他不踫她,不敢踫她,即使是挑細屑這麼一個尋常的動作,杜平仍不敢逾越。他是這樣的人。
偉如撢下一個白白的粉塊,不知是那里沾上的灰塵。
「沒什麼,不髒。」他開口道︰「這大腸真的很Q,來吃一塊吧!」
「我中午吃過了。怎樣?要不要再來點?啊——」攤子前客人上門,偉迎上前招呼。「坐,請問吃些什麼?……」
???
門沒關,星隻存心給主人一個驚喜,大喝一聲踢開門。「哈口羅!」卻被里面那人嚇了一大跳,驚魂甫定。
「你怎麼可以只穿著小褲褲到處跑?」她捂著眼楮尖叫。
常寬受驚嚇的程度不亞于她。「這是我的房間,我高興月兌光也可以。」他一邊快速翻上衣、套上牛仔褲。他沒有踫到過被女孩子踢門偷窺查探的經驗。
「你好了沒啦?」她又急又羞。
「還沒,該死的拉鏈!什麼鬼東西!」常寬用力去扯褲子拉鏈,它已經出了兩、三次狀況。「你不懂進人家里之前要先敲門嗎?」
「你門又沒關,我想讓你高興一下,誰知道會——到底好了沒有?」
常寬沒好氣地說︰「好了,遮得那麼密,怕看了長針眼?」
「非禮勿視啊!我家家教好,我媽從小就這樣告誡我們。」星隻瀏覽四周,他的屋子一點也不亂,因為根本沒什麼東西,跟空屋沒兩樣。除了原有的床和桌子,只有地上散落的酒瓶和泡面空碗,角落蓋著一大塊花布,是唯一佔空間的東西。
「你在指桑罵槐?」常寬說。
「沒有。我才不怕看你穿什麼。」星隻壯著膽子,說︰「就算你光溜溜的,我也不怕。」
「那你干麼嚇成那樣?」
「是你大叫才害我緊張。」她揚揚手,說︰「見怪不怪!你是主人,我會入境隨俗,尊重你。喂,你就吃這些餅干、泡面,喝啤酒維生啊?」
「你看到了,還問?」他抓抓頭發。
「難怪會養成一副陰陽怪氣的樣子,飲食缺乏營養,加上作息不正常,要健康也健康不起來。」
這個晏星隻話真多,然而常寬一對照鏡子里自己蒼白的臉色和她紅潤潤的隻果臉,不得不承認她的話有幾分道理。「你坐,沒有水招待你喝。」
「我不渴。」她只是感到熱。他真好能耐,蒸籠似的地方,沒有電風扇還睡得著;難怪他要穿著小褲褲睡覺。星隻右手閑閑煽著,邊指著那塊大花布,說︰「那是什麼寶貝?」「我的琴。」他走去將布掀開。有琴、有鼓,還有些她不認得的小東西。這些就是吵得星雲不得安寧的罪魅禍首。
「要是我姐看到它們,一定會在半分鐘之內通通砸爛。」她心直口快。星雲最痛恨夜半時分,「樓上那個鐘樓怪人」的「魔音傳腦。」
「她討厭音樂?」
「她怕吵!這房子隔音很差,你听了不要生氣。」
「我習慣了。」常寬大刺刺在床上坐下。「這只是一部分,我只是先把最重要的東西先搬來,連衣服用品都沒怎麼帶。」
原來如此!他這里連個熱水瓶都沒有,卻將琴和樂器保護得安全周到,它們一定對他意義非凡。「你一定很愛音樂。」
愛字怎夠形容?為了音樂,他不惜與家里長期革命,甚至失掉健康、愛情與正常的生活,就算他說了,這個隻果臉女孩能了解幾分?「我是搞音樂的。」
「搞音樂的一定要弄成這個樣了嗎?」她納悶電視上的音樂人為何都是一個樣,就像所有的作家有作家的樣子,算命仙有算命仙的樣子,一個框框,一個樣子。「我還看過一個男生綁辮子,他的發質太差,枯黃干燥,還燙得很糟糕。他一直不肯讓我玩他的頭發。」
常寬笑笑沒回話。
「喂,你為什麼搬到這里來?」她抱著膝蓋問。
「便宜啊!能先找到地方窩著再說。」他直言無諱。
星隻感到很意外的說︰「可是你不像是潦倒的人。我覺得你很有自己的看法,意志力又強,想做什麼都終能如願。你不會是那種永遠窮苦的人。」她是真心的。
她話中的真誠和不掩飾的欣賞、崇拜,讓常寬大大驚動了。她的話對他是多大的鼓勵!他感到一絲飄飄然。「你為什麼這樣說?」
「感覺啊!感覺是最重要的了。」星隻毫不猶豫的說。
這句話是他的口頭禪,如今卻從這女孩子口中說出,常寬除了意外還是意外。
「可是感覺不能吃,也不能喝——」他不自覺搬出嘉薇的話。
「但是沒有感覺,什麼都沒意思了。感覺就是感覺,是唯一,是百分之百。」
「你一定是浪漫主義者。」
「我不知道什麼叫浪漫主義者,我不屬于那一類一派,我就是我,是星隻。」
常寬凝視著這個侃侃而談的美麗女孩,純淨年輕的臉龐,多麼自信,又多麼沉著安定。她有種非常吸引人的純淨特質,晶瑩的眼,光彩流動,像一首風格獨特的歌。「你很好玩。」
「大概吧!我媽說,她永遠弄不懂我腦袋里在轉些什麼,她叫我皮蛋,全名晏皮蛋。」
「你姐也像你這麼開朗嗎?」
「我們是雙胞胎,個性多少有點相似。可是她就是標準的姐姐樣,你跟我們相處三分鐘就區分得出來了。」
「難怪我昨天跟你打招呼,你瞄我一眼,表情莫名其妙地走開了。我還以為你心情不好,不想理人。」
「我才不會這樣。那一定是我姐,星雲人很好,她是不認識你,才沒理睬你,下回介紹你們認識。」
「你不是說她很痛恨我制造噪音?」
「靠你自己做關系啊!多多少少要做點敦親睦鄰的功夫,我們在這里住了快廿年,附近全是老鄰居,這兒的人都很好,只要你態度有禮,大家都會喜歡你的。」
「我學不來三姑六婆。」他暗暗嘀咕。
「誰要你當那個了?」她瞥他一眼。他的大手里全是繭,不知是操琴還是工作磨出來的。「還有,我看你應該添購一些東西,比方說,我不信你這里沒蚊子。」
「蚊子!」他聳聳肩。「睡著就沒感覺了。大概我皮厚,昆蟲、百毒入侵不得。」
「是蚊子還沒吸到血,先被你的酒氣薰昏了。」星隻說著說著,自己卻笑了起來。她又扳指頭數著,說︰「電風扇、蚊香、插電水壺、鬧鐘,對!就是需要鬧鐘。你不要說我雞婆,我是熱心,當你是朋友才幫你。」
「是,謝謝。蒙你小姐盛情。」
星隻很開心,他倆已建立起相當不錯的友誼了。「你放心,我不會要你報答的。」
常寬覺得很有趣,說︰「你從不怕生嗎?你一定很愛交朋友。」
「還是老話,要看踫上什麼人。不過我媽說,我是這一帶的地下管區,所有的人我都熟,新來的都該先來向我拜碼頭,听清楚了嗎?」
「是這樣?真是失敬,有眼不識泰山。」常寬朝她開玩笑式的一鞠躬星隻跳著要躲,怕折壽。他想這女孩子真奇怪,嘰嘰喳喳看似大而化之,另一方面又心細如發,會嫌他野人似的雜亂頭發,又興匆匆地跟他交朋友。新來乍到,他已幸運地與「地下管區」交上朋友,獲益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