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還不快去把門擦干淨!」
學校盛傳一句話︰阿姨令出,莫與爭鋒,雞毛撢下,誰敢不從?
我認命地蹲子,將舍友留下的教材放在腳邊,然後,掏出一包才開封不久的「心相印」擦門縫。說實話,這門該換一換了,听上屆的師姐講,東區的建築群出自十九世紀八十年代某巨匠之手,前後粉刷裝潢了三次,從牆角的裂紋以及桌椅黑板的色澤看,確實有待整修。我在這兒賣命地擦,擦的不光是自己的腳印,還有許許多多不知道是哪朝哪代遺留下的痕跡,反正在阿姨眼里,大概都是我的杰作。默哀,明明想發泄,偏偏被一個名列「四大惡女」之一的阿姨盯上了,哎!
外面的人大概不清楚,東區最厲害的人不是各系主任,不是列位導師,也不是斯文的支部書記,而是四個女強人。其一,
物業管理的阿姨是也;另外三個,分別為教務處處長蔡文卿女士,掌管機房的高嫦娥老師,以及宿管會的承包者劉絨絨。無一例外,她們以五十歲的芳齡、本科生的學歷,輾轉回到年輕時的母校東大工作。校方領導為表示誠意,分別以生殺大權相托,在校內可謂說一不二,威風八面。
埃不雙至,禍不單行,人一倒霉,會接二連三地遭遇不幸。
我正狼狽地彎著腰擦門,一雙黑亮的皮鞋映入眼簾。這雙皮鞋有一點眼熟,順著鞋子繼續往上看,是條板正的藏青色西裝褲,褲線筆直修長;接著,內穿白襯衫,脖頸上結花紋領帶,就是……西裝外套慘了點,都因此人體格蔚為健壯,所以撐得滿滿的,一副快要裂開的樣子。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一陣爆笑,前仰後合。不是顧及已經走到樓道拐角的管理阿姨,大概會笑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有什麼可笑的?」來人怒發沖冠,一把甩掉了套在外面的衣服。
「好,我不笑,可是……實在控制不住……」我壞心眼地探出那只踫過黑漬的手,在對方白淨的襯衫上拍了拍,「大蠻牛,還是跆拳道的防護服不會偷工減料吧。」
拜托,他老兄明明是一尊壯碩的門神,非要套上一層文質彬彬的秀才服,怎麼看怎麼不倫不類。
男生剛毅的臉一下紅到脖子上,猛地拉過我咬耳朵,「小聲點!男人婆你多少給點面子,行不行?我沙瑞星好歹是學校有頭有臉的人,樓上樓下那麼多師弟師妹,你讓我以後拿什麼來樹立威信?!」
「靠,你都說我是男人婆——」我一瞪眼,「我干嗎要給你留面子!」
沙瑞星一點我的鼻尖,翻臉如翻書,「怪了,月月那麼乖,竟然有你這樣一個壞心眼的大姐,我看八成是張姨當年在婦產科抱錯了小孩。」
「拍《藍色生死戀》啊?」我閃過食指,不客氣地一踩他的皮鞋,「要不是你所謂的這個‘男人婆’護著月月,她能安安生生長大?甭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了多少年的算盤,除非殺了我,否則,你別妄想去荼毒我單純的老妹一根毫毛!」
「這話你都說得出……」沙瑞星有口難言,暫且息事寧人,「算你狠,今天休戰,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不和你計較,快,把東西給我。」
「什麼東西?」我一頭霧水。
沙瑞星一臉不可思議地瞅著我,「你還裝?我讓月月給我寫的自薦稿,她說上個星期發到你的電郵里了,你好意思問我?今天是南航面試的日子,耽誤了我的人生大計,看你怎麼給我爸媽交代!」
他一番無心言語,嚇得我顏色更變。
自薦稿是月月寫的沒錯,但是,若讓別人听到就麻煩了。這次換成我左右張望,呼,幸虧沒人經過,否則消息走漏出去,人家前來質問我︰你一個廣播社的撰稿小編,為什麼校友的自薦稿要讓上高中的妹妹寫?那時候,我該如何回答?
我重重地咳嗽兩下,「那個稿子啊,月月不知道適合不適合大學面試的場合,當然要給我這做姐姐的先審閱一遍,要知道用人單位面試和交考場作文是兩回事,你說是不?」難怪暑氣未過,大熱的天他便穿起厚實的西裝,原來是要面試呀。唔,航空公司的待遇是出了名的好,南航又是實力強勁的大龍頭,能進去工作的人確實讓人羨慕。
「什麼亂七八糟的?」沙瑞星不耐煩地搔搔發絲,「月月的本事我還不清楚?她比你這個做姐姐的不知強多少,讓你審稿子,不如讓我上台即興演講,拜托,你騙人也要先打底稿好不好?」
「少看不起人!」我騰地燒起無名大火。
他小子擺明了欠揍,仗著他老爸是我老爸越南自衛反擊戰的戰友,又是我老媽的青梅竹馬,一出生沒多久就來我家混吃騙喝。不僅如此,厚著臉皮搶我的老爸當干爹,哄得某個膝下無子的男人龍顏大悅,餐桌上多喝了幾杯老白干,立即忘乎所以,指著我和老妹大方地對他說︰「兩個閨女,雖說長得挺像,性子差遠了,你喜歡哪個就娶回去做老婆吧!」
這是什麼年代?天理何在?
我和月月既不是菜市場的蘿卜白菜,也不是便利店的商品,憑什麼白任人挑!沙瑞星佔了便宜倒會賣乖,假惺惺拋出一句︰「大丈夫功未成名未就,誓不成家!」害得老爸老媽雲里霧里亂感動一把!
吐血,我鄙夷這個兩面派!一會兒是張口閉口「男人婆」的大蠻牛,一會兒是「雄心壯志」的好少年,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我那叫一個寒,一個火,再加內傷啊……
「真生氣了?」沙瑞星囂張地大手扣住我的腦袋,晃了晃,「我還以為粗線條的人不會生氣呢!」「神經,別把每個人的EQ都想的和你一個層次!」我沒好氣地回嘴,用力地抓下弄亂我一頭發絲的罪魁禍首。
「喂,我早想說了。」他像是沒听到我的諷刺,挑著濃眉,指了指我的發,「你好好的長發,干嗎學人家燙成海帶絲,近看像只卷毛狗,遠看和沒整理過的花壇一般,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我懷疑任斐然的課你有沒有听,他出差回來,看到自己的學生頂著雞窩頭,一定暴跳如雷。」
「要你管,任斐然是你什麼人,這麼幫他著想?」
平時上大課踫到的盡是計算機系的同學,公關禮儀課是惟一與其他系的合班課,包括新聞與傳播學系、經管系在內的兩百人聚集在一個超大的階梯教室,壯觀度可想而知,好幾次沙瑞星故意坐我身後一排,閑著無聊,沒少拉我頭發扯我帽子,氣得我破口大罵,被任斐然警告了不計其數次。
任斐然是海龜派的年輕教員,主要負責經管系的國際物流,同時擔任公關禮儀課及十三大社團的顧問,說起這個鼎鼎大名的怪人,身高足足一九零公分,不擅體育,一周七天西裝花色變化詭異。公關禮儀那種三系學生共上的大課,他竟然搬了張椅子放在講台面,一坐上去,居高臨下俯視大地,聲稱要把教室的每個角落掃視一清二楚。所以,任斐然的審美觀和認知觀,誰見了都搖頭。不過,可能是主講國際客票的緣故,在經管系這個熟稔的學生群里,任斐然最欣賞沙瑞星,經常看到他拉著大蠻牛不分地點場合地燻陶教育,逢人便夸其為自家的得意門生。
「開什麼玩笑?」沙瑞星幽黑的眸子閃了閃,輕嗤道︰「我都嫌來不及,怎麼會去幫他?你才是我親愛的老鄉,我當然幫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