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說!我看你根本就沒休息過!」其其格惱怒地嚷,「帶兵打仗已是令大將憔悴的事,你還敢這樣沒日沒夜地跑?你以為自己是金剛不壞的身子?」他不是最愛護坐騎的嗎?怎能忍受如此折磨那匹大宛馬?
「其其格,我沒有不休息呵。」戰御寇拍拍她的臉蛋。
「你有!你自己看不到你眼圈周圍的陰影!」其其格揪著他的鎧甲絲絛,「你多大膽子,單槍匹馬闖到京城內救人?你就這麼有把握能抓住宇文札月兌身?萬—……萬一你有個好歹……我……我們……」
戰御寇平靜地凝視她消瘦的面頰,字字句句毫無猶豫︰「那就是——生不同衾,死可同穴。」
「你——」她氣得想給他幾個耳光,奈何手揚了幾揚都下不去狠手,最後懊惱得索性頓足大哭。
「傻姑娘,哭什麼?」戰御寇溫和地笑笑,盡避笑中有幾分艱澀和淒涼,「你們是我的家人,我為你們生死絕無二話,但我沒資格讓手下的兄弟冒險,私事私了,這是原則。其其格,雖然娘死了,但我答應她的事就要做完。你——可願再等我一次?」
一股不安的情緒涌上心頭。
「你要做什麼?」
「其其格,家師賀若弼將軍乃是我親母昔日情侶,不過情深緣淺未能成雙,她遇害時,我師父就在暗中。但家中老小卻容不得他出手相救,因此我母親的丫環也就是義母在投靠皇後時,師父為嘗夙願就收我為徒,傳授兵法戰策,且在弱冠那年告訴我身世的真相。其實,你娘之所以會知道也是我告訴她的。但我想不到她會為保守這個秘密而嫁到突厥……」
「娘是幸福的。」其其格插口,「她能為愛的人犧牲,就是一種幸福,如果是我,我也會。」
如果是我,我也會。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面對如此深情,戰御寇如何不動容?如何不動心?
他點點頭,「我相信你娘找到了屬于她的寄托和依賴,最起碼,她把你教得很好很好……說明,她心中並無遺憾和怨懟。其其格,我義母畢生的心願就是要我親生爹娘重見天日,成為名耀千古的人。可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身後虛名要用無數人的鮮血去換,而逝去的人一點都不知道,有何意義?不過——君子一言,九鼎千金。我答應過她的話即使不能完滿地達成,也要盡量去做。我會回到東都幫越王抵抗馬上要興兵的宇文化及,待了卻此事,我就和你一起退隱山林,再不問世事。」
「你還要……回去?」其其格勉強的笑令人心疼。
「是。」
「不能轉圜?」
「不能。」
「那我和你一同去。」
「不,你去了我會分心,你在東都郊外等我就好。我會去接你,然後離開那里。」
其其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黑眸,「真的?絕不食言?」
戰御寇微微一笑,「我記得小妻子的叮囑,要平安嘛。」說著把小木雕給她,「看你如此寶貝,一定刻了很長時間。這樣,我不在的時候,先讓它陪陪你。」
「我不要它!」其其格抱住他的胸膛,緊緊的不松手,「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好好的啊。」
他撫模著她的發絲,仰天長嘆,不知怎的斷斷續續想起一首古老的詩——
鼻肉緣枝葉,結交亦相因。
況吾連枝樹,與子同一身。
昔為鴛與鴦,今為參與商。
願子留斟酌,敘此平生親。
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或許,他今生注定要辜負她。
戰場上,從懸崖墜落的那一剎那,昔日種種歷歷在目。他仍然看得到那只在蒼穹中翱翔的飛鷹——
布日固德,展開你一雙翅膀,伴著你可憐的小主人回到錫林郭勒,尋找自己的天空吧!
一滴、兩滴。
是漫天的大雨還是雄鷹的眼淚?
如果——
如果有一種毅力能夠想忘就忘掉以前的事,那麼,他希望那個傻丫頭能夠忘掉他——
忘掉——
這樣,她才能得到永久的平靜和幸福——
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那一役,瓦崗寨和東都人馬聯手破敗宇文化及的北上大計。
可惜,大將軍戰御寇不幸被圍數日,最終墜馬身亡。
七貴之首王世充利用瓦崗寨人困馬乏之際偷襲取勝,瓦崗寨正式瓦解。
夜,山崖頭,白得刺目的衣袂翻飛。
一抹縴瘦的影子攤開雙臂,縱身便欲跳下懸崖!兩道黑影搶在其之前,飛快地攔腰一扯。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白衣女子激狂地掙扎,歇斯底里地大聲痛哭,「讓我去找他!我要親自問——他為何不守諾言?他答應過我要平安歸來的!說什麼‘君子一諾千金’,全是狗屁!」惱怒之下把木雕的人扔到懸崖深處。
「公主,冷靜點!」戰御寇的副將和身旁的一名男子費力地壓制她,「你怎麼自尋短見?將軍單槍匹馬從京城把你救出,活生生累死了大宛馬,回來後被王世充陷害,受一百軍棍的杖脊!他耗費多少心血?你忍心枉顧他的情意?」
「為何要打他?他去救他的妻也犯了罪?」聞言,其其格陡然停下悲泣,憤怒地揪住他問。
「響鈴公主。」另一名男子婉言道,「所謂軍令如山。戰將軍臨陣之際跑去京城,王世充咬住不放,稱這和‘月兌逃’的性質一樣惡劣,如不正軍法何以立信?你了解將軍的為人,他絕對會為自己做的事負責。」
「所以,他承受了一百軍棍,帶傷上陣?」其其格精神崩潰地捶打著崖頭的岩石,任鮮血奔流四溢,也無法減輕心中的刻骨之痛,「所以,他才會體力不支被困,以至于喪命身亡?」
「公主!」副將大喊道,「將軍還沒死!你何苦折磨自己?」
「你……你說什麼?」
「將軍墜崖時,多次被枝杈所截,故而減輕了沖撞。大家都以為他死了,可我和魏大人卻不死心,苦苦尋找,終于在水澗旁找到了他。」副將沉沉吐口氣,「將軍受的傷很重,到現在仍然昏迷不醒。我們不敢讓外人知道,所以始終保持緘默,因听將軍說過,你在此等他,才急急趕來。公主,差一點你們就真的是陰陽永隔了!你怎麼這樣沉不住氣?」
「戰郎沒有死?」其其格震驚地重燃雙眸之光。
「公主,將軍雖然沒有死,但我們找了很多大夫都治不好他的病,因此,你還要有心理準備。」姓魏的大人溫和地說。
「只要他活著,就有希望!」其其格堅定地說,「你們帶我去找他,我知道有一個人能治他的病!」說著不經意地抬頭看了看姓魏的大人,覺得十分眼熟,「我們……是不是見過?」
「公主好記性。」魏大人魏微微一笑,「在下當初曾在大興城蒙公主相救。」
「你是——你是那個小道士?」她驚訝地道。
「是,在下魏征,字玄成。」魏玄成頷首,說︰「仰慕戰將軍威名,戰場多次交鋒,足見他見識一斑,令人敬佩。」
「你的變化真大。」其其格感慨不已,頓了頓又道︰「其實又何止是你的變化大?短短的日子里,每個人都經歷了好多好多變故,再也無法回頭了。魏征,我看得出你不是個簡單的人,難道你還要繼續輔佐越王?」
「不。」魏征搖搖頭,和副將對視一眼,「早就看透了越王的懦弱,王世充的野心——扶不起的阿斗,苦了戰將軍啊,我們不會再重蹈覆轍,與另一個有弒主心的宇文化及同殿為臣。我們會另尋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