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我明白。」阿羽顏色慘白,低啞道,「只可惜,婆婆此次看上去勢在必行……她是喜歡盼兮郡主的,多半不會再發生以前的覆轍,所以,將軍連選擇的余地都沒。」
「是嗎?」戰御寇冷冷一笑,「那可未必,有一個人會改變你所謂的‘勢在必行’。如果我猜得不錯,她很快——」
話音未落,外面有僕人稟告︰「將軍,驛館有客到訪,自稱是突厥的響鈴公主。」
響鈴公主?
阿羽訥訥地張唇,半晌才說︰「她……她便是綰娘小姐的女兒,其其格?」
「沒錯。」听到「綰娘」兩個字,戰御寇的頰上又是微微一抽,回答得有些生硬。其其格,又听到這個名字,心里真真說不清是何滋味兒。她會來是預料之中的事。可是,心在隱隱作痛。這次不是綰娘!他知道這一次不是因為綰娘——而是——
「她可知將軍與綰娘小姐的一段往事?」
「我和綰娘哪里還有什麼往事?」戰御寇輕一斂睫,自嘲不已,「煙雲散盡,一切勾銷罷了。」
「看來,將軍事前已知她要來啦。」阿羽若有所思,淡淡道,「其其格便是那個可以改變‘勢在必行’的人吧。」
戰御寇放下兵書卷軸,朝外面的人說︰「請客人直接來書房。」然後回眸瞅瞅她,「娘因綰娘而對其其格不滿,可她不清楚,其其格和蘇盼兮雖是表姐妹,但意義完全不同。讓我娶蘇盼兮——娘喜歡她的話,就是多一個‘阿羽’;不喜歡她的話,便是重蹈覆轍。娘要達成的目的不但不會實現,反而會惹火上身。呵……蕭後太急了,竟會想出這樣糊涂的法子來攛掇此事。」
「將軍……」阿羽搖搖頭,長嘆一聲,「何苦這樣?你將自己——置于何地呢?」
「我有千軍萬馬,受封萬戶侯,享天下之榮華。」他一字一句地緩緩說道,「戰場上、朝堂上哪里沒有戰御寇的棲身之地?」
「那……」阿羽蒼涼地閉了閉眼,幾乎不願再問,「除卻這些將軍必須面對的地方外,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
戰御寇失神地盯著案上的兵書與密密麻麻的戰略圖,黑眸幽邃空洞。
這樣一個看似無聊乏味的問題,對他來說竟是個不折不扣的迷!他從來不去想,也不敢去想——一旦想了,他就會被撕裂得七零八落,再難湊全。然而,他還不能死,至少目前不能。人要想活下去,便注定得繼續忍受無邊無際的蹉跎和漫漫煎熬。
砰砰——
屋內的沉寂被驚天動地的敲門聲打破。
「戰御寇!這是你們將軍府的待客之道?」鈴鐺環佩作響,明艷動人的少女推門而入,老大不客氣地叉著腰。
戰御寇微撩眼皮,恰迎上她姣好的容顏,不由得一曬。
其其格的目光落在他囁嚅的唇上,腦中突然浮現出在山洞時她強吻這個男人的一幕,臉刷一下紅了,訥訥半天,語不成調。
戰御寇似乎意識到她此刻的想法,赧然地一抿唇,說道︰「響鈴公主駕臨舍下,蓬蓽生輝。奈何公主身份特殊,加之夜深,戰某實不願再攪擾四鄰,故此委屈公主直接到書房相見,不知……有何貴干?」
他又在刻意疏離她!
其其格不悅地掃視四周,發現屋內還站著一位清麗的少婦,不禁皺起眉頭,「你是什麼人?」夜半三更,孤男寡女同處一室,這樣戰御寇就不怕惹人非議了?難怪他不願出來,原來窩在軟玉溫香中沉醉著呢。
阿羽一眨不眨地望著那張美麗絕倫的臉蛋兒,心跳如雷。
差一點,她差一點便要認為是看到綰娘小姐本人了!母女倆同樣嫵媚嬌美……不過,再仔細觀瞧,便會發現小小姐的眉宇間更添卓然,這點令她和綰娘小姐又有天壤之別!
好一個響鈴公主呵!將軍見到了她,內心可還會平靜如昔?她下意識地去尋找戰御寇的眼神。
戰御寇卻避開了,沉沉地說︰「她是阿羽——我的妻。」
「妻?」其其格的腦子嗡一下,面白如紙,「你……你的妻子不是都已過世了?」宮中上下無人不知戰御寇「克妻」之事。難道,全部是在欺騙她不成?
「公主。」阿羽適時開口,「妾身僅是將軍的妾室,不算嫡妻。」盡避不曾接觸其其格,但她已感到強烈的敵意。那雙清澈如鏡的水眸,此時充滿了不敢置信的劍拔弩張,而這些——都源自她的丈夫!
「妾怎樣?」戰御寇一挑眉,說,「總歸也是我戰家明媒正娶的媳婦。」
「她就是你躲躲閃閃的原因?」其其格問得很坦白,也很小心翼翼。她怕那個答案會令她崩潰。她不知他尚有妻室的,如果知道,今夜無論如何她都不會跑到將軍府鬧笑話。
莫非,在大隋人的眼中,一個做妾的女子不算人?
戰御寇一定很愛這名女子,所以不願接受她。恐怕對他來說,她充其量也只是個沒長大的小娃兒。他是堂堂的將軍,當然能容忍一個小女娃的無禮和撒嬌。
他對她真的是出自長輩對晚輩的縱容,而非男人對女人的呵寵。
她說話做事毛毛草草,和娘一點不像,既比不上蘇盼兮的端莊,也比不上眼前女子的沉靜……
她後悔,為什麼從小就瘋瘋癲癲地和哥哥們在草原上騎射?她應該學阿娘的,好讓自己變得溫柔可人。
大隋的男人喜歡柔情似水的女子啊!
可惜……她不是,永遠不是!她不會真的去掐指算什麼天命,自是不曉得有天會踫到他,會在不知不覺間迷上那個渾身浸透蒼涼的男人!
如果早知有今日——她會改變自己——一定會——
「公主,戰某有何值得躲閃的?」戰御寇不去理會她受傷的眼眸,徑自說道,「你今日來看到了阿羽,問及她的身份,在下不過是以實相告,何來躲閃之說?你不問我不說更是必然。公主深夜造訪,不會是要跟戰某討論這個話題吧?」
其其格心亂如麻,本來的目的早已蕩然無存。她飛快得逡巡著戰御寇的面容,但見他朗健清爽,沒有了那日在洞中的倦意和懨懨之色;再往下瞧,箭袖收攏之處纏著紗布,血色淡淡,也不似當初的觸目驚心。
她不由得暗松一口氣。
戰御寇是永遠不懂得愛護自己的,索性身邊有個貼心的紅顏,能把他養得壯壯實實……聞聞那一陣陣的幽香,看看那盤中的點心和粥,完全可以想象她沒來以前,人家夫婦是多麼愜意。
「我來……」其其格慢吞吞後退,一步步,像她的心緊縮著,「是要看看……對……只是看看。你的傷若好了便罷,沒好的話,我帶了錫林郭勒最好的藥……是野發菜制的,很管用。」說著遞出一個精美的小瓷瓶。
「公主有心了。」阿羽微微一笑,竟沒再征詢戰御寇,伸手接來,而後輕輕一福,「妾身要收拾一下這些東西,先行告退。」然後端起放著點心、燕窩的托盤,退身而出。
屋中只剩下兩人,其其格越發手足無措。在不知他有妻室以前,她可以毫無顧忌地去爭取,一旦得知阿羽的存在,她便不得不正視。
從小,父汗身邊就不缺女人,雖然受寵的是阿娘,但是,若看多了受到冷落的女子是怎樣勾心斗角的,心里也會不由自主地毛骨悚然。她不願當一個那樣的女人——活著,生不如死,每日每夜都在爾虞我詐中煎熬的女人。
她明搶尚爭不過阿羽,又如何去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