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登一揪主子的肩紗,擔憂道︰「公主,你別喝太多。人家是要比對子,你行嗎?」雖說王妃曾教過公主一些漢文,但畢竟有限啊。這里的人個個滿月復經綸,公主拿什麼和人家比?
「怕什麼?」其其格瞪她一眼,「贏了怎樣?輸了又怎樣?總不能不戰而敗吧。」
她的聲音不大,奈何戰御寇乃習武之人,耳力極好,听罷臉上竟揚起一抹連他自己都不曾發現的淺淺笑意——
小娃兒的性格和她娘親大相徑庭。綰娘是一個沒有七成以上把握絕不輕易出手的人;而其其格不同,她是個行動派的急驚風,想到哪里就做到哪里,不甘心錯過任何可能。
綰娘和她竟是母女——
血緣是個古怪的東西啊。
他該排斥其其格的,然而,這丫頭卻讓人無法狠下心厭惡。
她調皮時,靈動的眼眸總會閃耀無辜的光芒,仿佛誰要責怪她,便成了十惡不赦的千古罪人。
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無憂無慮的人?
戰御寇甚至嫉妒——嫉妒其其格隨時隨地都能綻放開心的笑顏。當年,綰娘離開他連個理由都不留下,便那樣絕情地上了突厥人的花轎,從此走出他的生命。如今,她仍不放過他,又故意送來一個小家伙刺激他?折磨他不成?
淺笑漸漸變成苦笑,凝結在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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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煬帝自詡文采風流,率先興題。
「八景環山,夜對鳳凰樓上樂。」
蘇夔為挽回面子,忙接口︰「二水環繞,晨望嘉嶺塔邊煙。」
蘇盼兮輕輕撫掌,微笑道︰「那盼兮就來說同一處景︰瑤洞開祥,諸天羽聖歸蓬萊。」
宇文札看了看默然的戰御寇,嗤笑道︰「靈山聳翠,歷代飛遷列象圖。」
順著圈兒轉到宇文化及跟前,他一捋胡子,沉吟道︰「縱觀二水三山,古今英雄功過。」
戰御寇劍眉一挑,對弦外之音付以冷笑。
宇文札插嘴奸笑︰「戰將軍,千萬不要勉強喲。在下听說有人下棋因思慮過度而吐血,你是咱們大隋的棟梁,不好倒在戰場以外的地方吧?哈哈哈……」
宇文化及雖想拉攏戰御寇,但更要殺殺他的銳氣。盡避兒子說得過火,他也並未去阻攔,涼涼地看場罷了。
其其格眼眉聳動,幾欲發作都被敖登按下。
她恨恨地自忖︰混蛋烏龜王八羔子!一個馬革裹尸的大將軍不會吟詩有什麼值得嘲笑?滿肚子的酸水才令人惡心呢!
哼,有種別落到姑女乃女乃的手里!不然,把你剁成碎肉喂布日固德當小菜!
隨即轉念,忙又搖頭否定。
宇文札這種見風使舵、色迷心竅的敗類給布日固德吃了,豈不是害它日後沒臉做鷹?
拍著小腦袋瓜,懷疑自己怎麼會產生如此笨拙的法子!敖登守著這個時而精明時而嬌憨的小主子,苦笑不堪。」
蕭皇後悄悄一拍蘇盼兮白皙的玉手,蘇盼兮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體貼地欲啟唇解圍——
「遙看兩山一城,萬代風流善惡。」超乎所有人的意料,戰御寇修長的十指交握,慢條斯理地輕吟。
宇文化及被將了一軍,老臉陰鷙。宇文札則震驚得是無以復加,手中的筷子「啪」的一聲落在艙板上。不單是他,在座的除蕭皇後和蘇夔面露詭異之色外,其余的人包括其其格在內都嚇了一跳,以為陡生錯覺——
他們不曉得戰御寇竟是個允文允武的儒將!
戰御寇未放過他們每個人的神色變化,薄唇微勾,心頭暗記一筆。他粗糙的指月復不著痕跡地沾些茶水,倒著在桌面寫下「清涼山」三個字。
其其格狐疑地盯著他的動作,好生納悶。
「朕今日才發現,戰將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啊。」隋煬帝眯著懶眸,似笑非笑,「其其格,經過戰卿一事,朕也不敢小覷你。這輪上一大圈兒,是該你接下去啦。」
其其格扁扁嘴。
宇文札討好地嘻哈一陣,「皇上,響鈴公主不是漢人,自然不熟悉對子的什麼‘平仄’規矩。不如簡單一點兒,大家說的都是同一處景致,讓公主猜猜看,豈非趣事?」
其其格恍然大悟,終于明白戰御寇適才的舉動——
他早就看透宇文札諂媚的心,預料到事情遲早會發展至這一步天地,是以提前給她寫下那三個字以備不時之需。
這個淡漠的男人在暗中幫她找台階耶!
一股甜甜的竊喜涌上胸口,其其格俏皮地閃耀著慧眸,托住下頜沉吟,「呃……讓我算算。」而後,裝模作樣地搖搖頭,手指掐掐點點。
「哦?」隋煬帝欣喜望外,「你還能知天命?」
「回皇上。」被主子掐住辦膊的敖登從善如流,「我們公主之所以被人稱做‘草原獨秀’,便是因她天賦異稟。」
「是‘清涼山’對不對?」其其格得意地說。
隋煬帝忍俊不禁,別有意味道︰「你們突厥出了如此神仙的小鮑主,確實可喜——將來,誰有幸娶她,真是修來的福。」說罷,和宇文化及彼此互覷。
宇文化及趕忙道︰「如此,皇上應該把這份殊榮留給咱們大隋的男兒啊。」
「卿之言甚是。」隋煬帝狀似為難,「其其格呀,我們大隋朝上下的優秀男子不勝枚舉,有沒有讓你滿意的呢?」
此話若換做大隋的女子,定會羞澀得挖個洞鑽進去。
不過,其其格生長在草原,對男婚女嫁看得很大氣,嘴角淡淡一勾,「皇上,草原上的女子都希望嫁一個巴特爾,你們大隋有沒有這樣的人呢?如果有——我嫁的就是他!」
「巴特爾是何意?」隋煬帝問。
「大英雄。」其其格若有似無的眸光飄向對面。
戰御寇一抿唇,眼睫微斂。
宇文札心一顫,忽然想起白天在校軍場,其其格看戰御寇演練人馬之時曾說過「巴特爾」三個字。
難道……她已相中那個匹夫?
憤怒!他覺得憤怒!
一個年近四十的老男人,能有什麼魅力將其其格那樣的妙齡女子吸引住?這對在脂粉堆里無往不利的他來說是奇恥大辱!
英雄?世上根本沒有所謂的英雄!
靈光一現,計上心頭。
宇文札陰毒地擠出一抹笑,「皇上,響鈴公主來自那茫茫的大草原,咱們吟詩作對似乎不合適。要不挑個日子在城郊狩獵,屆時展現一下大隋的男兒風采如何?」
「好啊。」隋煬帝一向不甘寂寞,欣然應允,「其其格,到圍場後可要擦亮眼,看看誰是你心中的英雄啊。」
宇文化及拿起酒杯,朝戰御寇一舉,「縱觀二水三山,古今英雄功過。」
繞來繞去,一場鬧劇!
戰御寇曬然,深覺無稽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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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暗雲散盡。
朝臣紛紛離去,戰御寇指尖揉捏滿含倦意的眉宇,策馬回將軍府。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他驀然回首,恰看到那鬢絲凌亂的其其格,藕荷色的裙紗在細風中掀起一朵朵浪花。
「呼——」她看來跑得很急,連連喘息,晶瑩的汗珠滴落在紫騮馬的鬃毛上。
戰御寇挑著劍眉,不語地望著她。
其其格深吸一口氣,「戰御寇,你——認識我阿娘?」
戰御寇握著馬韁繩的手一緊,面上並無異色,「公主尊貴的娘親是大隋遠嫁塞外的丞相千金,誰人不知?」
「可你卻直呼她的閨名!」其其格皺皺俏鼻,「漢人女子的閨名是隨便讓男人喚的嗎?你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