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靖有些錯愕。他听香蘭提過她生前事,原來她和親人、朋友緣分淺薄的原因在此?因為他?「為何這樣做?」他不解。讓她投胎,卻又不給她姻緣?
「凝魂後,她必須投胎,喝下孟婆湯,才能忘了上一世那慘痛的遭遇,也才有機會在這一世命終後再與你相聚。可她這世若有姻緣,陽壽盡了再回地府時,她牽掛的不會是你,是她這世的情人,那麼又如何在地府與你重逢聚首?」秦廣王回身,緩緩上階。
「你與月華是注定的緣分。她投胎後,我並不知曉她在哪戶人家,那是轉輪王的職責,我不能插手;直到那夜無常使者勾錯了魂,連福德都回來請罪時,我查了查,才知勾到的是月華的轉世。我問了十殿轉輪王,確定了這個巫香蘭便是月華投胎。你每月來領的伏魔冊可是我寫的,我在冊上發現你在香蘭死後那幾日會去到那附近抓逃月兌的惡鬼,才想著也許這是你與她能再相見的機會,便讓福德去問香蘭是要進枉死城等候轉世還是要隨在他身旁修行;當然我也能料到香蘭不可能選擇進來枉死城,畢竟沒有誰願意被囚禁啊。只要她不進枉死城,你與她就有機會再相見。她要願意跟著福德神好好修行,幫助困苦人民,功德圓滿了,而她也願意了,她便能與你一般同在陰司為官,這樣不是挺好的?」
「怎不一開始就讓我知曉她是月華轉世,還讓她跟著福德神?」
「只是要她好好修練,跟著福德神從基本的引魂學起,待法力修到一個程度了,才能站在你身旁,與你一道伏魔。若然先讓你知曉,難保你不會因為私人情感而影響了她的修練。天下男女一遇上情,有哪人真能不受影響?」
他目光微微一爍,再問︰「為何對我夫妻倆這樣付出?」從這一殿閻君、再到福德神,接著是妖王,現在又讓他知曉還有觀音大士、月老、注生娘娘相助。
「你不知曉月華原是大士座下蓮花吧?」見鐘靖瞠眸,他開始述說︰「長年佛法洗禮和甘露淨水的滋養下,她修出了靈性,也化成人形。她沒見識過人間,一次偷溜下來,卻遇上那一世的你。她喜愛你,時常偷溜到人間與你相會,酆燁便是她在人間時所遇;他原是木蘭,被一群孩童折下扔棄,月華本是蓮花,自然不忍那株木蘭就那樣死去,她用自身法力喂養那株木蘭,救活了他,也才養成了後來的妖王。她三番兩次下人間,被大士發現後免不了得受懲罰;她被打入人道輪回,卻沒想到又與你這世相遇,兩人還成了親。」
頓了頓,又道︰「即便大士為她私下人間又戀上凡人的你,對她做了懲處。可大士慈悲,對月華仍是有所留戀和不舍,就如人世間為人父母的一樣,孩子犯了錯,該罰;可罰歸罰,心里還是不舍見他痛,觀音大士對月華的心莫過于此。罰她轉世輪回,又舍不得讓她太苦,所以要我與轉輪王多留心她一些;她既是大士座下蓮花,月老和注生娘娘自然也看這面子。至于我……」
坐回位上,他不知想起了什麼,突然放聲笑了一聲後,目色變得飄遠,神色亦有幾分緬懷。「阿靖,其實生前,我也曾和心上人有過山盟海誓,可我死了,那名女子馬上與別的男子好上了。你說情為何物?我曾經笑它連爛泥都不如,可你與月華的夫妻之情卻教我感動。月華的傲氣與勇氣實屬難得,瞧她模樣柔弱,卻能為清白咬舌、為夫尋仇,世間女子有幾人如她?真希望我也能得一良緣,與之相伴永生,那麼就算永居于此,終日面對這死氣沉沉的黃泉路,亦是甘心情願。」
甭獨。即便是收管天底下亡魂的一殿閻王,那樣高高在上,那樣令陽世人、陰間魂聞之便懼,卻也只能與寂寞為伍。
從不知他與月華緣分源自前一世……鐘靖靜默良久,薄唇淡掀。「妖王對閻君很上心,閻君待他亦是有情。」若非閻君透露,妖王怎會知曉香蘭是月華轉世?要說他們之間無情,他難相信。
他語聲很淡,表情更淡,可話下之意卻無比嚇人。秦廣王瞪住他,俊美面龐漸浮暖色,
想出聲反駁幾句,又好像什麼也說不出口。他別開眼,輕哼一聲︰「巫香蘭怎麼樣了?」
「我過了一半的法力,妖王也給了玉峰冰河結出的冰蓮,若無觀音聖水,約莫需用上兩日才能完全將劍氣散盡。」
「聖水麼?我再上去求一求。」稍頓,又說︰「想不到這妖王倒也有心。」
「是,他是個有心人。」
听出他話下之意,秦廣王皺著眉,道︰「阿靖,你今日話真多。」
他微一頷首。「我只說該說的。妖王確實有心。」
「听見了听見了。」秦廣王擺手。「找到心上人果然就不一樣了啊。」
鐘靖目光微湛,什麼話也沒說,可眼梢眉角瞧得見淡淡的柔軟。他確實有點歡心,從知曉香蘭是月華投胎時的震愕、懷疑開始,直至現在又求得了那麼多真相後,心尖上那長年的沉郁感已淡去不少。
「打算怎麼過接下來的生活了麼?」
鐘靖愣了一愣,道︰「只想讓她先養好身子。」
「這樣……」秦廣王起身,模出白羽扇,搖啊搖的。
「閻君有話要說?」鐘靖看著那把晃來晃去的羽扇。
「不。」頓了下,才說︰「只是在想香蘭的事。」
鐘靖蹙了下眉心。「香蘭的事?」
「既然你已知曉她是月華轉世,她亦有你一半法力,若她身子復原後,隨你一道收魂伏魔,對她而言應不是太難,你看如何?」
與他一道麼?鐘靖心里盤算過一回,訝然自己接下這伏魔將軍一職竟已有四百多年。當初接這一陰官職位是為了尋回月華,亦是為了看那幫惡鬼的報應,如今月華都已再轉世又經歷死亡,那幫惡鬼也全在地獄受刑,他並無續留陰曹的理由;可任期千年,他還得再待五百多年才能卸下這個責任。
收鬼緝魂的日子甚平淡,甚至也可說是乏味,依她現在的性子,真能忍受這樣枯燥無趣的生活,陪他五百多年?再者,世人們總傳言伏魔將軍性喜嗜鬼,大部分的死魂見了他總遠遠便避開,她若隨他一道做著這樣的工作,必然要承受那些驚怕的目光,這樣真是好麼?對她又公平麼?
遲疑時,驀然想起她痛得模糊之際,曾嚷著她想去投胎……默思好半晌,鐘靖緩緩掀唇︰「讓她投胎人間吧。」
秦廣王訝然瞪眸。「讓她投胎?」
他斂眸,道︰「是。懇請閻君讓她重回人間。」
秦廣王抬高下頷,半眯著眸看他。「重回人間?你為何做此打算?她不是你最掛念的人麼?如今回到你身旁,你卻要送她走?更間況,你還給了她你一半的法力修行,把她放回人間,豈不太可惜了?」
「她不記得我,不記得前世,那樣很好。那些不堪記憶最好隨著她的輪回永埋地府,別教她再想起。讓她去陽世為人,去過有七情六欲的生活,定好過隨我收鬼緝魂。至于法力……她前世都能因我命喪黃泉,我給一半修行又算什麼?」
「她可願意投胎?這世意外死亡時,我讓福德問過她,她可是自願留著修練等著升陰官的。」
想起她痛嚷著不要修練只想投胎的臉容,鐘靖低眸,沉默良久後,他輕掀唇片,啞道︰「她自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