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正色,「我不會死。」
成炎退後兩步,「那本少拭目以待。」
亭台上尖銳的嗓音響起︰「午時已到,斬——」
打著赤膊渾身膘肉的劊子手高高舉起手中的大刀,青衣臉上露出不耐,雖然死了也沒什麼不好,但是她忽然覺得自己不應該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這樣的情況死去,最重要的是,她最討厭的人還站在不遠處將一把破扇子搖得惹人心煩。
「刀下留人——」一騎快馬乘風而來。
成炎握著扇柄的手緊了緊,這是在她的意料之內嗎?
「皇上口諭,今天暫停行刑,罪犯程青青暫時收押。」
周圍一陣嘩然,不是沒有砍頭的時候被叫停的,而且一般砍頭戲里最高潮的部分就是被劫囚啊被暫時收押之類的,這並不妨礙大家的想象力。
青衣面無表情地看著成炎,這個人怎麼會忽然這麼討厭呢?真是越看越討厭呢!
成炎被嚇到一般往後跳開一步,「你干嗎那樣色迷迷地看著本少?」
青衣眼中露出不屑,她終于明白,她之所以討厭他,而且越來越討厭他,只是因為在某些時候,他和她實在有些性相近。
那麼,她是不是更討厭自己了?
青衣抬頭看了看太陽,太陽的光芒那樣刺眼,一切黑暗都無所遁形。
真是,心煩啊!
青衣沒有被收押回大牢,而是被押入深宮內院。
皇太後胸口痛,痛不欲生,眾御醫均無法,所以皇上又把她給找回來,大約治好了皇太後的病後再把她給押回去斬一次吧!青衣這樣想。
青衣沒入宮前皇太後還能在床上申吟兩聲,「哎喲,疼死哀家了。」
青衣入宮後,皇太後就連申吟的氣兒都快沒了,只臉色發青。
皇上焦急,「太後身體素來健朗,這是怎麼了?」
青衣翻了翻太後緊閉的眼皮,「她年紀大了,心髒有病。」
「那你還不快救她?」皇上急道。
青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大夫,為什麼要救她?」
皇上大怒,猛地一拍桌子,「放肆。」
青衣皺了皺眉,似乎面對這樣一個男人是件很不能忍受的事情,「齊勝呢?」
皇上緩了口氣,「你救治好太後,朕自然讓你見他。」
青衣搖搖頭,「我不喜歡和人談條件。」她看了看床上的太後,「大約再過一炷香的時間,她就該仙游了。」
「你——」皇上怒目瞪著她,「你不怕朕殺了你?」
青衣提醒他︰「我剛剛就在午門外。」大約已經算是死過一次了。
皇上臉漲得發紫,咬牙道︰「你就不怕朕殺了齊勝?」
青衣的眉頭微微皺著,且有越皺越深之勢。
皇上心中得意,只要一個人還有在意的東西,那麼他就有辦法讓對方屈服。
這時內侍急匆匆地跑進來跪倒在地,幾乎是哭號︰「皇上——」
皇上臉色大變,一腳踢上內侍的胸口上,「有什麼事不會好好說嗎?太後這還沒咽氣呢!」
內侍哭道︰「皇上,剛剛明妃娘娘小產了。」
皇上瞪大眼楮,「她什麼時候有的?」
「才一個月,因此明妃娘娘自己也不知道,今天吃了點海鮮,不久就說小骯痛,叫了御醫才知是小產了。」
皇上又驚又怒,這邊又有宮女「啪」地跪倒在地哭道︰「皇上,太後沒氣了。」
皇上怒瞪著青衣,手指顫抖,「還不快救人?」
青衣面無表情地問道︰「齊勝呢?」
皇上的臉黑得跟鍋底似的,咬牙道︰「去請威勝將軍。」
外面的侍衛應著。
「你還不救人?」
青衣搖搖頭,「我現在心情不好,看到齊勝心情會好一點,心情好一點說不準就會救人了。」
皇上氣極,「若是太後有個萬一,朕定不饒你。」
青衣貌似極認真地點點頭,因為過于認真嚴肅,反而自有一番諷刺之意,皇上氣得胸中翻騰,也只能怒瞪著她。
不久齊勝被帶到,滿臉胡碴的齊勝顯得十分狼狽,見到青衣,他眼楮里似一盞明燈被點亮了,「青衣,你沒事吧!」
青衣搖搖頭,「我沒事,只是差點被斬首示眾了而已。」
齊勝又驚又怒,「皇兄,你——」
皇上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對男女,冷冷地說︰「人你也已經看到了,還不快救治太後?」
青衣掐了掐太後的人中,然後在她的胸口上按壓了數次,太後的臉色才稍有好轉,青衣看向皇上,「這個大約要進行手術才行,不過我從沒有做過,搞不好會死人的,做還是不做?」
「手術?什麼是手術?」
「我也說不清楚,大約就是把她的胸口破開,對心髒進行按壓等等等等,我只在書上看過。」
皇上目光陰沉,「若是將人的胸部破開,不是早就死了嗎?還做什麼手術?」
青衣道︰「《史記•扁鵲傳》中曾記,割皮解肌,湔浣腸胃,漱滌五髒,煉精易形。《後漢書》中又記,若疾發結于內,針藥所不能及者,乃令先以酒服麻沸散,既醉無所覺,因刳破月復背,抽割積聚。若在腸胃民,剛斷截湔洗,除去疾穢,即而縫合,付以神膏,四五日創愈,一月之間皆平復。」
皇上面帶詫異,「果真可行?」
青衣微微眉頭微皺,似乎有些不耐煩。
齊勝神色復雜地看著床上的太後,握住青衣的手緊了緊。
青衣看向他,眼中滿是疑惑,「你要我救她?」
齊勝緊抿著唇,床上病弱的那個女人,她是他的仇人,要說不恨是假的,可是要他親眼看著這樣一條生命從眼前消失,他卻又于心不忍。
青衣的眉頭就皺得更深了,「為什麼?」給她一個理由。
齊勝眼中透著憐憫,「她即使有不對的地方,但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現在她只是一個病弱的老人而已。青衣,我知道生命有多麼的脆弱,戰場上的那些熱血男兒,誰都不願意輕易死去,可是一旦來臨,誰也阻止不了死亡的腳步,正因為生命如此脆弱,所以我們更應該珍惜不是嗎?」
青衣瞪大眼楮,「珍惜別人的性命?」
齊勝深深地看進她的眼楮,堅定地說︰「是,珍惜每一條性命。」
青衣眉頭緊皺,然後使勁搖搖頭,「我做不到。」
世上能令她珍惜的東西?
也許真的會有,但絕對不是那些卑賤的人命。
別人的性命,她自己的性命,都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齊勝眼中露出憐惜的痛楚,「那麼,為了我,救她好嗎?」他輕柔地說,「如果她死了,我心里會不好受,這麼多年來,即使只是表面上的和睦,我仍然感激他們,即使那些溫暖只是假象,青衣,救她。」
青衣的心里忽然亂了,時而如野馬奔騰,時而如被堵住的泉水滯留。
半晌,她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雙瞳漆黑如墨。
「雖然還是有很多東西想不通,但是既然你要我救她,那麼救一救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齊勝松了口氣,臉上露出掩飾不住的喜悅,他在她唇上輕啄,「去吧!」
青衣看著一旁臉色陰沉的皇上,「你內力如何?」
皇上皺眉,「問這個干什麼?」
「我需要有人幫忙,否則很容易失敗。」
齊勝說︰「皇兄的內力與我不相上下,我來可以嗎?」
青衣搖頭,「你不合適,我就要他。」
齊勝臉上一陣尷尬,「我怎麼不合適了?」
「我怕醫死了老太後他找你算賬。」
齊勝臉上的表情一滯,然後慢慢微笑起來,也許她自己也未曾發現,慢慢地,她已經開始接受他,維護他,而且固執的她也開始听他的勸說,又也許她早就喜歡上他了,只是不自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