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二歲時在風雪樓與他相遇,初時只見到他的文武全才、精明能干,然而,這十年間,她看到的是一個為了對死去兄長的承諾,無怨無悔付出的男人。
那些追逐他的西陵貴女們,皆傾心于他俊秀的容貌、崇高的地位、不凡的功績,卻沒看見︰在那俊雅的外表下,有著最堅毅的心;在那冷淡的言語中,有著縝密的心思。
隨著年歲增長,她逐漸明白,幼時心中那熱呼呼的情感,就是渴望兩心相知的男女之情。
從那刻起,她眼光一直跟著他。在沙場時,她掛念著在宮廷辛勞的他;回朝時,她關心他的一舉一動,她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男人。
她愛他蹙眉的神情,愛他孤高的身影,愛他深沉的心思,愛他——從不訴出的寂寞。
「你說得沒錯,戰場的寂寞不比平常,最是摧人心志。」她輕聲自語,「然而,我只想與你分擔。」
雖然她從小嗜讀兵書史論,從來不屑去翻看風花雪月的彈詞小說,但她心中明白,這就是情愛,如此渴求對方的心與身,這就是情愛。
西陵皇宮。
「十三王爺!有急信!從軍陽山來的急信!」
士兵的喊聲在夜晚的皇宮內回響著。
紫紗帳內,狹長的眸倏地張開。
他即刻起身披上外袍,長發未系、足未著履,匆匆出了寢房。
「啟稟王爺,是紫龍將軍的快馬傳書!」
士兵一躬身,恭敬的遞上了書信,眼角卻偷瞧著眼前長發披散的清俊男子。
百聞不如一見,十三王爺果然是西陵罕見的美男子啊!
「什麼事這樣緊急,難道前方軍情有變麼?」
他蹙眉說道,匆匆展開信箋,就著月光細讀,臉上突然出現古怪神色。
「王爺,要即刻回信麼?」見他臉上異色,傳驛兵小心翼翼的問道。
他合上了信,緩緩問道:「紫龍將軍如何說?」
「將軍說,等王爺考慮清楚了,她再從軍陽山發兵。」
一定是來信向十三王爺請教兵法戰略的,所以沒有得到回音將軍不敢輕易發兵。傳驛兵心中如此想著。
見他沉默了一會兒,說︰「先下去歇著,我明天一早便交代回信。」
「遵命。」士兵一躬身,退了下去。
風靜海轉身走回房內,腳步顯得有些沉重,似乎心中有著異常難決之事。
進了房內,他將信紙擱在桌上,背負著雙手,面對窗外,陷入沉思。
鋪著繡銀龍紋綢布的桌上,燭火搖曳著,照出了信箋上飛舞不羈的墨跡。
必外馳鷹馬,白雲自在游,與君同一身,此生願足矣。
清涼夜風從走廊吹入,輕蕩著房內的紫紗,吹拂他身上的淡紫衣袍,吹亂了他披散在肩上的長發,似難解的情絲,像糾纏的熱戀。
窗外映著皇宮夜色,高懸的月亮灑落了凝立的他一身絕美的銀光,只听見他幽嘆道︰
「紫瓏,你這分明是在逼婚啊。」
這晚,他徹夜未眠。
第二天剛破曉,傳驛兵拿了風靜海的回書,立刻上馬出了城門。
經過兩天兩夜的策馬急馳,傳驛士兵終于趕回軍陽山的紫龍軍營中。
他一下馬,便立即走向帥帳。
「稟將軍,十三王爺的回書送到。」士兵躬身,遞上了奔波三百多里的信簡。
「辛苦了,你先下去吧。」她從士兵手上接過書信,擺手說道。
待士兵退下後,她略顯急促的匆匆拆開蓋有銀龍紫印的信封,抽出了淡紫信箋。
軍帳中,燈火下,映出了俊逸的墨跡:
如卿所願
她笑了。「有了你的承諾,我得加把勁,盡快攻下紫雲關了!」
長夜不寐披衣坐,落月千林微光中;
思卿今夜何處宿,涼天草忘系征衣。
西陵聖帝歷十四年初春
聞道邊城苦,霏霏八月霜;
憐卿鐵衣冷,不忍獨沾衾。
西陵聖帝歷十四年秋
西陵聖帝歷十五年初,和頑強不屈的月宛軍對戰一年後,她終于成功的攻下了紫雲關。
長夜漫漫,柔和的月光映灑著西陵皇宮的城牆,在夜色中仍顯得宏偉而華麗,涼風徐徐,如此的靜謐平和,仿佛征戰之事遠在千里之外。
突然之間,達達、達達……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驚破了沉漫的夜幕,直朝皇宮而來。
「停、停!皇宮內不得馳馬……啊!原來是紫龍將軍!」
一聲驚訝的呼喚,負責皇宮守衛的幾名羽林郎紛紛垂下了手中的兵器,躬身行札。
「免了,」低沉的女聲命令著:「各回職守去吧,莫要驚動了皇上。」
「遵命。」
羽林郎們不敢有違,立即回到各自的崗位上,眼角卻忍不住好奇的偷偷覬了一眼——只見身著戰袍的縴長女子翻身下馬,直朝皇宮西苑而去。
「往那方向,」一名羽林郎喃喃自語:「是十三王爺的寢宮啊。」
王爺寢宮內,紫紗隨著夜風翻飛,門廊的紗帳之後,掩映著伏在案前的修長身影。
燭火燈下,風靜海仍是一早上朝時的銀龍紫袍服,就連腰上的玉帶也不曾解下。只見他手持朱筆,劍眉聚攏,正凝神閱讀著傍晚時藍子玟特地遣人送來的奏本。
從十年前開始,他便遵照兄長的遺旨,代年幼的君主料理國政,每日批改朝臣奏摺,決定政策,一肩擔下了沉重的國政。
本來打算待幼君年滿十五歲時,便將暫代的君主之權歸還。
如今皇帝雖己年十六,聰明靈敏,卻是稚氣猶存,玩心特重,賜婚、賞宴、宮中慶典等等無關緊要的瑣事相當熱心,一遇國家大事,每每向他撒嬌耍賴,各種手段用盡,今天嚷著︰
「我怎有皇叔千分之一的能干呢?」明日又嚷道:「西陵國有皇叔就夠了嘛!」死不肯批奏摺,不斷國策,不願做個名副其實的西陵皇帝,饒他素來精明果決,卻是拿這個從小溺愛的君主佷子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苦笑。
所幸有兩年前大考中由他親手點選的青年狀元,也即是現今的左丞相藍子玟,以其凌駕眾臣的治事才能和靈活的手腕,幫了他不少,否則以他一人之力,十余年下來,不論是體力或心力,已漸有不支之感。
然而,一國之政何其繁重,光是多一名藍子玟,還是不夠的。
「夫世之愚學,皆不知治亂之法,唯空談聖王之仁,是以君臣皆廢法而服私,國亂兵弱。故吾國欲強,當以法家之言為本,縱橫家之術為用,如此學子莫不精研強國之道,而國越強矣。」
這篇策論,寫得如此之好。他在燈下細讀,只見字跡剛勁,文氣凜然直透紙面而來,可以想見此人剛正不阿的性情。
「這並非子玟的字跡,如此精闢言論,究竟出自何人之手?」他放下手中的摺本,沉吟思索著。
「夜已深沉,仍未就寢麼?」低柔的女聲在他身後響起。
久違的聲音,熟悉的語氣,來自他時刻掛念卻不便表露的心中之人。風靜海回頭,在燈下,他以為自己恍如在夢中——階前立著一身戰衣的女子,她披肩的長發有些凌亂,身上戰抱塵土斑斑、血漬累累。只見她臉上雖撲沾了沙塵,一雙眸子卻在夜中顯得晶亮有神,胸口起伏未定,顯然是一路趕來,未曾停歇。
隨著王袍的輕擦聲,他緩緩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沉靜的眸子注視著一身風霜塵土的她。
她也仰頭凝望身著西陵王袍頎長的他,沒有再開口。
從這間寢宮書房放眼望出去,四周的宮殿皆籠罩在一片漆黑中,除了負責守衛的羽林郎和這間房內的兩人之外,西陵皇宮內幾乎所有的人都在熟睡,使得在一片靜謐的夜中,她尚未平穩的呼吸聲,格外的清晰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