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著他的俊雅面容,緩緩說道︰「讓我為難的人不是他,而是你。」說完轉身便要走。
「紫瓏,莫走!」見她慍怒而走,他情急之下握住了她的手腕。
「干什麼?」她挑眉瞟著他。「你若再為那姓藍的書生說一句好話,我再也不踏入此地!」
「唉,好吧。」風靜海輕嘆一聲,知她說得出做得到。「我答允你,只談兵事,不談私事。」
他移步至書架前,從中取出一卷軸,在沉木書桌上攤了開來。圖上畫著縱橫線條,並有朱筆圈點,正是一張西陵地域圖。
「你雖打下乃蠻,但若要吾國長保久安,必將月宛、巴連等邊疆小柄一起納入版圖,如此一來,東有滔滔長河,北有地勢險要的紫雲關為屏障……」他修長的手指著地形圖上的紅紫圈點標記,一邊解說道。
她卻是雙手環胸,縴長的身軀倚著牆邊,眼楮凝視著窗外,似是神思遠游,對他的解說全沒听入耳中。
他續道︰「而欲拿下月宛,當先攻下軍陽山……」
「如果你要天下,我可以打下來給你。」低盈的女聲清楚傳入他耳中,倨傲中含著深情。
他听了猛然一震,手凝滯在半空中,卻沒有轉過身來。
她收回視線,清湛的眼凝視著他修長俊逸的背影,朱唇輕吐︰
「別說是烏日、月宛這等邊疆小柄,你若要整個天下,我可以打下來送到你手上。」
他終于慢慢回過身來,僵硬的說道︰「你不是為了我打天下,而是為了皇上。」
他素來精明果決,應答如流,但此時她隱含深意的一句話,卻令他手足無措,窒礙難答。
「你錯了。」她截斷他的話,語氣堅決︰「我做事從不為別人,只為自己。然而,披掛上陣,除了天性好戰之外,卻也是為了一個人。」
她停頓了了下,湛然眸子深凝著他。「不是為了小皇帝,也不是為了西陵國,更不是為了那群威風卻不中用的王族,而是為了——」
「住口!」他怒喝的阻斷了她欲訴出的話語,沉聲說道︰「你身為武將,就應至死忠于皇上,怎可心存他想!」
此時他的心思翻滾難抑,就連王袍下的身子也微微發顫,只因一個從未想過的念頭——難道紫瓏竟對他有意?
他知她一著迷起來是什麼樣子——全心貫注、不顧一切也要掙到手。當年她為了從他手中取走銀鳶盔,詭計百出,對物尚且如此,何況是對人……
他想至此,心中的不安撲天蓋地而來︰將帥心中另有所想,隨時可能置國家于不顧,行任性之舉,這是大忌!然而矛盾的是,在洶涌的不安心情中,卻夾雜了一絲說不出的甜蜜。
就在他臉上神色陰晴難定之時,卻听見她輕笑道︰「果然,一忤逆小皇帝你就發火,百發百中。」
風靜海听了,不禁俊容愕然。
她身著戰袍的婀娜身軀走近他,朱唇抿起,笑道︰「從小到大,從沒見你失態的揚起聲調,看來,我該深感榮幸哪。」
見她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心下暗暗松了口氣,強自平衡道︰「玩笑不要開得太過火,小心讓人听了去,你我都難逃殺身大禍。」
幸好……她只是調皮想惹怒他,早該想到她性子豪放不馴,不會輕易淪入情愛的深淵。
她一笑,沒有承認也無辯解,眸中的深情溫柔一閃即隱,精光乍起,說︰「咱倆也該合計一下,該如何取得這片天下了……」
他插了進來︰「只要一半天下,打下紫雲關即可。」
「一半?」她挑高眉,有些詫異的望著他。
「以你我之能,卻只索一半的天下,就如有雄鷹的利爪,卻只有雀鳥的胃口,豈不可惜?」
他搖頭說道︰「吾國自先祖皇帝以來,四處征戰、開疆擴土,民已疲憊。而東莞據有河東,已歷十世,境內沃野千里,故只可等其衰敗,不可強與爭鋒。」
「好吧,一半就一半,都听你的。」她好似上菜場似輕松的說道︰「我是武將,只管打仗,治國是你這種精明細心的人去操心的。」
「不過……」她斜瞅著他,說道︰
「我十八歲初上戰場時,你將貼身軟甲贈與我,我連續三年打勝仗,你終于肯將銀鳶盔給我,而我若能打下一半的天下,你要給我什麼當作獎賞呢?」
他爽快說道︰「只要是我給得起的,隨你要求。」
對于真正的人才,他一向慷慨,不管是適才離開的新科狀元還是眼前他看著長大的女子。
她笑說︰「好,不能反悔!」
「君子一言,如海之深,似石之堅。」他溫沉的嗓音在書房中環繞著,仿佛千年之諾。
「不如咱們擊掌為誓吧。」
啪!啪!啪!她和他面對面的三擊掌。
掌上仍殘余著她的手溫,他忍不住問道︰
「紫瓏,你究竟有何願望?」
她自小就精靈古怪,女孩兒家的事物不愛,偏生喜歡他身上的東西。銀鳶盔給了她、青甲戰袍也給了她,現下除了王爺這個身分,他身上已經沒有任何珍貴東西可以給她了。
她朱唇綻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說︰「現下時機尚未成熟,到時自然會告訴你。」
望著她的笑顏,風靜海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安,不知她要的是什麼……
第五章
西陵聖帝歷十三年,紫瓏成功的攻下了軍陽山,此時西陵國的大軍離紫雲關只有數里之遙。
「落日莽蒼映殘土,黃沙空照征人骨。」她騎馬高踞山頭,眼光緩緩巡視著這片遭戰火蹂躪的大地,輕聲說道︰「此情此景,風十三,天下也唯有我知你心、知你愁哪。」
她一提手上韁繩,胯下的青驕馬昂首嘶鳴,立即揚蹄奔下了山丘。
呼呼風聲在她頭盔外刮過,幢幢樹影急速的倒掠,駿馬在她的操控之下,在路徑錯綜復雜的林中靈敏的左一拐、右一彎,轉眼便沖出了樹林。
迎面而現的是大軍駐扎的營地和裊裊炊煙,一面紫色大旗正迎風咧咧的飄著。
「將軍!將軍回營了!」站在哨台的小兵遠遠見到她的坐騎,立即大聲的喊著。
這一聲喊,只听見喀嚓、喀嚓的盔甲磨擦聲如排山倒海般的傳來,所有蹲坐在營火邊的士兵們連忙起身直立,一刻也不敢多耽擱。
「將軍。」一名馬夫走上前去,恭敬的行禮。
她微頷首,足一蹬,輕巧的翻身下馬,將韁繩交到馬夫手上,立即疾步走入帥帳中。
「備筆硯!」
侍僮雙手捧著她的長劍,上前伺候。
「不是備劍,」她啼笑皆非。「是備筆硯。」
「將軍,您要寫字麼?」侍僮臉露驚訝之色,紫龍將軍向來懶于書墨,往往召來隨軍的書記口述一遍,今日卻要親手寫書信,相當不尋常。
他雖好奇,卻也不敢多問,趕緊準備了毛筆硯台。
只見她提筆蘸墨,唰唰唰的寫了一行字,迎風晾干了墨汁,再放放信封,蓋上火漆封印,交給侍僮。
「交代傳驛宮,快馬速送到十三王爺手中。」
侍懂小心翼翼的接了信,心下惴道:給十三王爺的快信,一定是緊急軍情哪。
西陵國人人皆知十三王爺是紫龍將軍的啟蒙師,她的一身本事,盡來自這位王族奇才,有軍情要請教尊長,也是想當然爾的。
侍僮捧著那封「緊急軍情」,生怕吹走了信,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的走出了帥帳。
望著侍僮走出帳篷的背影,她綻唇微笑,輕聲說道︰
「風十三啊風十三,這麼多年來,我心中真正想要的,不是銀鳶盔,亦不是沙場威名,而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