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想好了!」她急忙回應,低頭看到手上的草桿,趕忙燙手似的一扔,湮滅證據。
「嗯,說來听听。」
「用藥毒死、用掃帚拍死……」她胡謅一通。
未料他卻認真的傾听,末了還點了點頭,贊道︰
「很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想出這些方法來,足見你反應敏捷,這是身為大將的要素之一。對敵時通常不會有太多時間讓你思考。」
大將?大掃除的將軍嗎?他口中的敵人就是蒼蠅和螞蟻吧?她有些無聊的想著。
「不過,你想的方法每一種都是大費周章、勞師動眾,縱然殺死蒼蠅,也把自己累個半死。」
「那你有更高明的法子嗎?」她小手臂環在胸前,眼角斜瞅著他,心想︰這人還真無聊,打殺蒼蠅還要想花招!
只見風靜海刷地拔出腰間長劍,往地上一挑。「把面包拿走,再將蒼蠅罩住,過幾天,它們就全死了,不用花你一分力氣。」
她听了,心中流過一抹模糊的意識,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此時,涼亭外的草叢中傳來私語聲︰
「原來爺在教紫瓏兵法哪。」譚生悄聲向同伴說著,一臉敬佩的神色。在他身邊的,正是那巨人鐵衛。
他見鐵衛默不作聲,便解釋道︰「這蒼蠅呢,就是敵軍,面包就是糧食,爺剛才所說的,是斷糧圍城之法。」
鐵衛面無表情的說道︰「我只在意爺的安危。」
譚生說道︰「紫瓏只是個孩子,她能對爺怎樣?」
「她在打爺頭上戴的銀鳶盔的主意。」這名巨人雙眼絲毫沒有離開主人,沉聲說道。
正如所料,此時她乖順的站著听講,眼楮卻不安分的骨碌碌轉,心中想著如何將他頭上的銀盔拿到手。
「你要將兵略、戰國策這些書熟讀,將來有很大的用處……」
「喂,蹲下來,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她朝他招招手,手放在嘴邊做悄悄話狀。
風靜海劍眉一蹙,說道︰「此地只有我們兩人,有什麼話直說無妨。」
她比了比涼亭外面,以夸張的口型說道︰「我不想讓躲在草叢里的那兩個笨蛋听見!」
風靜海听了,笑說︰「你眼楮倒尖。」他蹲下修長的身子,正好和她平高。
「我跟你說喔……」她湊到他耳邊,唏哩呼嚕的說了一長串的話。
「你再說一次,我沒听清楚。」他皺眉。
「我只再說一次喔。」她一臉鄭重的強調,又唏哩呼嚕的說了一遍。
「你究竟在說些什麼?」他眉峰聚攏。
「你自己去推敲吧。」她朝他眨了眨眼,隨即將雙手背在身後,笑嘻嘻的一路倒退著蹦跳出了庭園。
風靜海仔細回想適才那一串喚唏哩呼嚕的言語,想猜出她究竟在變什麼把戲時,一旁的草叢嘩的一聲,冒出高大的身影。
「爺,您的頭盔。」發話的是忠心耿耿的鐵衛。
風靜海听了,伸手往頭頂一模,果然空空如也。
他性格冷靜縝密,遇事多半反復思量,所以在專心思索時,反而會疏忽身邊的變化;想不到紫瓏與他相識不久,便模出了他這性格上的盲點。
被小他十歲的女孩擺了一道,風靜海不怒反笑。
「好個小表頭,居然連我也敢捉弄,看來她不但機靈,膽子也很大。不過,不守規矩還是得受罰。」
他背負著雙手,悠閑的走出庭園。
「你想,紫瓏會不會被爺剝皮變戚小泥鰍?」
譚生轉向他的同伴說道。
弘文閣原本是風靜海平日招待朝臣謀土、討論國事的莊嚴廳堂,此時卻拿來充作懲罰頑皮小孩的場所。
「哇!不要打我啦!」她趴在男子結實的膝腿上哇哇大叫︰「大人打小孩,不要臉!」
風靜海大手抓住她扭動的腰,一下下結實的打在她的小上,語氣輕松的說道︰
「你向來都是這麼討饒的嗎?毫無誠意。」
她眼楮狠盯著他的袍角,恨恨的說道︰「老子從來沒被抓到過,干嘛求饒?」
「嗯?‘老子’又出來了,再多打十下。」
「哇!……」
哀嚎聲響徹弘文閣內外,在場的另外兩個人——鐵衛仍是面無表情,直挺挺的站立著,譚生則是以摺扇遮面,在底下竊笑︰終于啊,有人治得了小紫瓏了。
家法結束,她爬了下來,滿限殺氣的瞪了她的撫養人一眼。
「嗯?有問題嗎?」接收到她的死光眼,風靜海仍一臉從容的舉杯啜茶。
「沒有啦!」她恨恨的回答,伸手模了模,不覺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氣。
好痛……他還真的下手不留情,可惡!此仇不報非小人,反正她本來就是「小」人,她咬牙切齒的想著。
但是,當她眼光瞥見端放在書桌上的銀鳶盔時,馬上就忘了一切。
「你的頭盔……可不可以給我模一下?一下就好。」她懇求著。
瞟了她一眼,他劍眉挑起,說︰「你剛才已經模了好幾下了。」
「那不算啦!」她哭喪著臉說道︰「剛才我只是拿在手上而己,還沒有好好的模模它,拜托啦!」
風靜海本想擺出嚴峻的臉孔,不讓她再有調皮的機會,卻在見到她臉上的乞求神情後,不覺心下稍動,松了口︰「好吧,就借你看一會兒。」
接過銀盔,她縴小的手指輕輕撫過盔面,觸模其上的擦痕,指尖似乎可以感覺到戰場上呼嘯的北風、狂飲人血的沙塵。
小手輕輕模著銀鳶的雙翅,恍惚間,似乎正有魔咒滲入她的手指,傳到她的心中——
那是一片雄渾壯闊、吞吐山河,曾經只屬于男人的天地。
然而這肅殺與活力,卻使她的心狂跳不止。
風靜海看見她臉上的神情,仿佛找到了一生心之所系之物,他不覺心中一動。
銀鳶盔和此刻他穿在戰袍下的青衣軟甲,乃是他赴戰場時的貼身之物,行軍時,就連睡覺也不離身,幾乎已與他周身合而為一。
此時看見她對自己的銀盔如此愛不釋手,他心中涌起一股矛盾的情感︰仿佛素來深藏的心情暴露在這小女孩眼前,這使得性格深沉的他心生排斥,卻又因她的喜愛,而自內心汩出了一種知己般的親昵感。
她當然不知眼前男子復雜的心事,此時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蜜汁烤鴨也沒它來得重要。
曾經,填飽肚子是她熱衷的游戲,如今,她模糊的察覺到另一種更刺激、更加生死攸關的游戲。
孩子都對物品有種莫名的執念,紫瓏也不例外。有人說,抓住了毛筆就寫的孩于將來會成為讀書人,抓了算盤不肯放的則成為商人,而迷上銀鳶盔的紫瓏,究竟選擇了什麼樣的命運呢?
此時此刻,不管是年幼狂妄的她,還是沉穩睿智的風靜海,都未料到——他們兩人的命運己緊緊的聯系在一起。
她睜開了眼,小心翼翼的將銀盔翻轉過來,看見盔底縷刻著一行小字。
在譚生半年的教下,她己經能認出數千個常用字。她眯著眼,試著讀出刻在盔底的文字︰
「欽賜十三皇兒,豐慶二十九年。」
「這是什麼意思?」她仰起小臉問他。
「自己想。」他從未想過給予她寬容與溫柔。
她歪著頭,想了一會兒。
譚生教她讀過西陵歷史,天底下只有一種人會用「皇兒」來稱呼自己的孩子,那就是九五之尊的皇帝;「豐慶」則是太皇帝的年號,也就是現任皇帝的祖父,但,風靜海怎麼會和太皇帝扯上關系?
他們是君與臣、主與僕,還是……
「蠢蛋!現在才想到!」她懊惱的大叫一聲,猛敲了一下自己的頭。「皇帝就是姓風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