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氣,強自按下心中忐忑,緩緩說道︰
「大哥,我有話需要對你言明……」
「雷哥哥,北境有信客來。」祝老三的大嗓門打斷了梅鳳書欲傾訴的衷情。
「進來吧。」
北境是雷九州的家鄉,那里的居民武藝高超,但是不通文墨,所以多半靠信客帶口信給外地的親人。
「你這死小子,大將軍當上癮,就不回家看老子了。」信客唱喏著雷父的口信,梅鳳書听了不禁莞爾。
听這口氣,雷父大約也是條粗豪大漢吧?
「綠雪為你繡了一件披風,她在家鄉盼著你,趕快回來讓老子抱孫吧。」
信客唱罷,從包袱里拿出一件男子披風,迎風一展,只見黑緞布面上精繡了一只踞岩咆嘯的雄獅,栩栩如生。
梅鳳書雖然久未踫釘銀,也看得出,這是刺繡中最難的回針凸繡。
那名喚「綠雪」的姑娘,在這幾千幾萬的復雜針法之中,繡進了多少深表和期待呢?
她,思之黯然了。
雷九州見了那繡工華麗的披風,僅淡淡的點了點頭,對信客說道︰
「請傳信給我父,兒一切安好。」他停頓了一會兒,淡淡的補上一句,「代我向綠雪稱謝。」
打發了信客,他轉向梅鳳書----
「鳳弟,你適才有話要說?」
「沒有了。」她搖首,臉上的微笑有些苦澀。
只差那麼一點。
如果沒有見到那件繡工精麗的披風,也許此刻她和雷九州……
梅鳳書搖頭,甩去了那已經不可能實現的幸福。
第六章
東莞帝歷三十六年,老皇帝病重,生命垂危。
皇宮內,病榻則跪著太子,聆听父親臨終前的囑咐。
「留梅鳳書,殺雷九州。」
太子听了面現詫異。
「父皇,沒有梅鳳書,政務可以由其他文官接手,但是少了雷九州這個大將軍,就保不住柄家啊!」
「將兵權一並交給梅鳳書。」
太子听了,臉色更加陰沉。
「朕知道你一直瞧梅鳳書不順眼,但他一心為國,將重權交予,是福不是禍。」
病榻上的老皇帝咳了幾聲,續道︰
「你以為雷九州只是嗜酒的莽漢麼?他一直在裝傻,在晦光,雷九州是頭雄獅,是天生的王者,你斗不過他的。」
「兒臣以為」太子臉現不以為然的神色。
「你有朕的陰狠權謀,但是無朕的知人明察,你壓不住雷九州,治國不能光靠權謀,梅鳳書仁慈忠心,國家就需要如此棟梁之臣」
「記住,梅鳳書是你僅有的王牌,如果毀了他,東莞國也就完了」老皇帝突然一口氣提不上來,兩眼翻白。
莞帝駕崩的第二天,新帝登基。
他所下的第一道詔書,就是將雷九州以「陰謀造反」的罪名拘入天牢。
此消息一傳出,武將們個個心神慌亂,都急著與雷九州劃清界線,免受牽連文官則是面帶得色的看著雄獅落難,幸災樂禍的說︰
「功高震主,是自古不變的道理哪!」
至于梅鳳書,她一臉沉靜的看著雷九州被衙役套上鐵鏈,從丞相府前經過。
盡避祝老三氣急敗壞的奔來向她求助,盡避黑衣驃騎全體跪在她面前,求她能為雷九州說情,她仍然不為所動。
從頭至尾,秀麗容顏沒有任何表情,薄唇緊抿,未發一言。
「梅鳳書,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子!枉費雷哥哥平日將你當好兄弟看待。」
祝老三憤怒的吼聲從丞相府門外傳來。
「關門落鎖,三天之內,我不想接見任何人。」梅鳳書語氣淡然的吩咐下人袍袖一拂,腳步略顯沉重的走入內室。
將房門關妥後,梅鳳書無力的仰頭,背抵著門,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好端端的,為何突然發生這種事呢?難道真是伴君如伴虎?她無力的想著。
房內桌上,躺著一張淡紫色的素箋,燭光清楚的映照著信箋的內容︰
梅︰
听我之言,莫救雄獅,否則將惹禍上身,難月兌死關。
紫龍
「紫龍的判斷從來不會有錯。」梅鳳書喃喃自言。「可是,我能不救他嗎?」
西陵國將軍府邸
「紫龍,為何面露憂色呢?」
「我在為梅擔心。」
「放心吧,梅是我們三人中最謹慎細心的,而且在東莞高居相位,有誰敢動她呢?」
「梅的弱點就是心腸太軟,看不得人受苦,何況是曾經有恩于她的雷九州。」
「擔心她為了雷九州而得罪東莞新帝?」
「正是。」
「難道你寧願她做一個不仁不義之人?」
「如果她懂得不仁不義,我也就不必如此擔心了。就怕她書呆子脾氣一犯,硬拿自己的命去護著雷九州。唉!」
「即使如此,那也是她的選擇。」容顏淡素的女子輕聲說道,她溫婉的坐著,就象一朵沉靜的菊花。
東莞國大牢之內
「梅鳳書那小子真他媽的沒良心!俺和驃騎營兄弟向他苦苦哀求,居然連眉毛也不抬一下。」
祝老三忿憤的向半空擊出一拳,仿佛那樣就可以揍扁梅鳳書似的,手上鐵鏈呼喇的畫了一圈。
牢房的另一端,雷九州盤膝靠牆而坐,高大的身軀仍舊沉穩如山。
那雙長年揮舞著寶刀、操控戰馬的手腕被粗長的鐵鏈鎖著,臉上神情冷淡,似乎對祝老三的忿怒毫無所覺。
祝老三心下氣憤難消,劈哩叭啦的罵了好一會兒,另一頭,雷九州仍是不言不語的坐在那兒,牢欄的陰影照在他粗獷的面容上,顯得有些陰沉。
狠命的罵了大半天,祝老三覺得口干舌燥,才不甘心的盤腿坐下,牢房內頓時陷入一片沉默。只听見獄卒巡邏的喇喇腳步聲,和牢頂雨水沿著屋檐滴下的滴答聲。
曾經馳騁沙場、豪氣干雲的東莞雄獅,如今身陷囹圄,備顯落魄寂寥。
「最是負心讀書人麼?」
雷九州低沉的嗓音在牢房中回蕩著,嘲諷中帶著些微失望。
就在此時,牢房外傳來一聲很輕很輕的嘆息。
溫婉而無奈的嘆息聲,似乎含著訴不出的衷情,令人听了心憐。
寬袍大袖,一條秀雅的白色人影徐步走到牢欄前。
「你來了。」雷九州目光深沉的注視著牢房外縴弱的她。
凝視著雷九州好一會兒,仿佛要將他的身影鐫刻在心中,久久深藏,梅鳳書半晌才緩緩吐出話語︰
「我已將驃騎營的兄弟們安置妥當。」
雷九州听了,雖仍是不發一語,眼中卻綻閃著灼熱光采。
梅鳳書命獄卒打開牢門,彎身走進。
瞥見雷九州手上的鐵鏈,她黛眉蹙攏,轉身向獄卒問道︰「鑰匙呢?」
「梅丞相,他可是重犯哪」
「若新帝怪罪下來,一切有我擔待。」梅鳳書淡淡的說道。
獄卒無奈,只得從懷中掏出一串鑰匙,低頭揀尋著,似乎存心拖延時間。
「大哥,這是出關令牌,你的愛馬就在門外。」梅鳳書從袍袖中掏出一塊令牌,遞到雷九州被鐵鏈鎖住的手上。
雷九州接過令牌,深沉的注視著她略帶黯然的清麗容顏,眼中浮現一抹從未有過的神情。
「鳳弟,為兄今日才知你的真情厚意。」低沉的聲音含著感動和熱誠。「有知己如此,我雷某人不負此生了。哈哈哈!」雷九州仰頭大笑,笑聲直震屋梁、響徹雲霄,盡是豪邁開懷之意。
仿佛這一場牢獄之災,是福不是禍,讓他得以在危難中見到梅鳳書的真心。
梅鳳書淡然一笑,說︰
「君子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我只是為所當為。」
這句話出自「論語」,是說君子即使遇到生死存亡的關頭,他不會改變操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