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藥呢?解藥在哪?」我抱著一絲希望。電視里都是這麼演的,有人下毒,就有人解毒,何況她傷的是自己。
「沒有。沒有解藥。」阿喜娜搖頭。
「她是來刺殺我的,又怎麼會把解藥帶在身上讓我們搜去?」冒頓冷定地說。
我一時亂了方寸,抱住阿喜娜,「那怎麼辦?怎麼辦……」
「郡主。」阿喜娜反握住我的手,漾出一個虛弱的笑影,「阿喜娜早就是該死的人。早在我找到蕖丹王子和比莫魯的時候,我就不應該听他們的話,去東胡請兵。東胡離白羊那麼遠,我們還在半路,就听到白羊城破,王子自殺的消息。我不應該走,我應該陪在他的身邊的。」
「你……見過蕖丹和比莫魯?」我詫然問。
如果阿喜娜是在匈奴興兵攻打白羊城之前見到蕖丹,白羊怎麼會一點準備都沒有?
「見到了,我也把郡主的話都告訴了蕖丹王子,可是王子說,他不能逃走,也不能反手攻打自己的子民。如果他的死,能讓匈奴得到安寧,如果冒頓可以讓匈奴變得更強大,那麼,服從命運的安排是他最後的選擇。」
我的淚水落在了她的臉上,我仿佛又看到了蕖丹,他說︰「我們生在這樣的家族,就必然要承受這樣的命運。」
「匈奴要成為整個草原的霸主,就必須要有冒頓這樣的首領。」
他以自己的生命,來換取匈奴的強大。
可是如今,匈奴又面臨多事之秋。蕖丹,如果你還在這里,你會怎麼做?你還會相信你那個無所不能的哥哥麼?
我淚眼??地看了冒頓一眼,他靠坐在臥榻之上,眼眸半眯,似乎是睡著了。
我咬了咬牙,站起身來,「你先別說話,我去叫醫官。」
「不,沒用的。」阿喜娜拖住我的手,「不要驚動別人,我不想被人拖出去當作刺客嚴刑拷打,這樣死去對于我來說,是最好的結局。而且,郡主,我馬上就可以見到比莫魯了。」她微微地笑。
可是那笑容,看在我的眼里,竟是比哭還要淒涼。
「不要說了,你不要再說了。」我哭著跪下來。
有什麼比看著曾經親密的伙伴,一個一個死在面前,自己卻無能為力,更讓人痛惜和難過呢?
「郡主……」阿喜娜艱難地伸出手來,模了模我的頭發,「你要小心東胡王。」話音未落,她的手臂已因力弱而慢慢順著我的長發滑了下來。
我接住她的手,緊緊握在掌心,「你們還是去了東胡?」
「是……我們一行二十八個人……都是比莫魯的親信部屬……他讓我們執著……王子的信物……去東胡請救兵。」
「傻瓜。」我眨了眨眼睫上的水珠,「他是要保存你們的性命。」
阿喜娜虛弱地笑了,「我懂了……我現在才明白他的用心……可是……他不懂……沒有他……我怎麼能獨活?我只恨沒有和他一起……死在白羊的戰場之上!」
「阿喜娜……」淚水很快又模糊了我的眼楮,「你不會死的,不會的。」
「你如果想她不死,就去找東胡使者要解藥。」冒頓忽然睜開眼楮,黑瞳如驚電一般掠過我的眼。
「不……這把匕首……是東胡王親賜的。」阿喜娜搖了搖頭。
「那麼,昨晚來刺殺我的,都是蕖丹的人?」
「我是最後一個……保護蕖丹殿下離開王庭的人……再也沒有了……」阿喜娜的聲音漸漸微弱,可是她的唇邊卻始終浮著一朵虛幻的笑花,「你看……比莫魯……他來接我了……」
最後一絲微弱的語聲飄散于空中,良久良久,再也听不到任何聲音。
靜默,如蟄伏在暗夜里的獸,將我們徹底吞噬。
朝來寒雨晚來風。
昨夜一場急雨,到了今晨,雲還不散,淅淅瀝瀝的小雨漫天卷地地飄了下來,雨水流散不開,積成窪地,草原上無處不濺著渾濁的泥水。
牧民們將馬群拉了回來,縮在帳篷里,喝酒唱歌,談天說地。
我握著一冊竹簡,倚在榻上,竹簡上的字卻一個也看不進去。
茉葉忙進忙出,指揮著小奴隸們修補被暴雨打壞的一角帳頂。
很吵,頭很痛。我卻睡不著,也不想開口說話,只是那麼怔怔地坐著。
每次看到茉葉一轉身的背影,總覺得似曾相識。
這樣似夢非夢地呆坐了一會兒,猛然見到呼倫一身泥一身水地沖了進來。她從不曾如此慌張狼狽。
我心里一個「咯 」,面上卻仍然笑了出來,「你這是怎麼了?什麼大不了的事要讓你親自跑一趟?隨便打發個小奴隸過來說一聲就行。」一面站了起來,吩咐茉葉拿干淨的衣裳來換下呼倫身上的濕衣。
不知道是淋了雨有些冷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呼倫的嘴唇哆嗦著,一直抖一直抖,像是受到很大的驚嚇。
我親自倒了一杯熱馬女乃,遞到她的手中。
「慢慢說,沒事的,別慌,別慌。」
我將杯子放在她的手中,再將她的手握于掌心,緊緊握著。
呼倫看我一眼,那眼里有感激,但更多的是無奈和同情。
我心頭一緊,果然听得她說︰「閼氏,你走吧,快點走,走得越遠越好。」
看來,這件了不得的大事是與我有關。
我笑一笑,「同樣的話,昨天單于已經對我說過。」
呼倫一愣,「單于……也讓你走?」話音未落,她已急急推開我,「茉葉,茉葉,快來,我幫你收拾東西。」
「別忙,」我苦笑著將她拉到矮榻上坐下,「東西由茉葉慢慢收拾,你先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你們都要我走?」
呼倫沉默了一會,低下頭,輕輕地說︰「今早在王帳之內,東胡使者提出了第二個要求,他……要你跟他回東胡。」
「他要我……跟他走?」我的腦筋一時沒有轉過來。
「他說,東胡王需要一個美麗的姬妾。」
我愣了好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原來,還是因為那個‘草原霸主’的傳言。」
我的夫君,是千百年來最英明偉大的草原之王!
這荒謬的謠言,到底還要擺布我的命運多久?
「單于他……答應了?」
「沒有。」呼倫搖頭,臉色有些蒼白,「單于連金刀都拔出來了,差點當場斬了那名使者。」
「到底還是沒有斬,對吧?」我的笑容變得有些苦澀。
呼倫輕輕嘆了一口氣,「女人的命就是這樣的,被自己的父兄、丈夫當作禮物送過來送過去,可你偏偏就是太聰明。」
「我聰明?你信不信我的命運早就被玉閼氏預見到了。她說,下一個就會輪到我。」
「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的,你還可以逃走!」呼倫說。然而,她的眼里卻有一抹淡淡的無奈和悲哀。
「逃走?」我默默地立在帳篷口,任憑細碎的雨花飄進來打在我的臉上、身上,眼前是一片雨霧茫茫,「只有上天知道,我早已無處可去。」
第三章如夢(2)
冒頓進來的時候,我和茉葉正忙著整理行裝,來的時候孑然一身,沒想到在匈奴多年,走的時候也有了滿滿幾箱行囊。
不過多半還是我平日里收集的一些漢人竹簡。
我不由得感慨,如果這些東西能帶回現代,我將會變得多麼富有!
「你在干什麼?」我回頭,看到冒頓慍怒的臉。
我淡淡一笑,「在收拾東西呢。以後,我走了,就再也沒有人和單于做對,沒有人一心一意念著復仇,惹單于生氣了。」
冒頓默然,眸中冷光一倏而過,良久,啞聲道︰「你都知道了?」
我避開他的目光,「是的,我早就應該猜到,從單于讓我去中原的那一刻起,我就應該猜到,東胡王的目的絕不僅僅只是一千匹駿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