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綠笑得更大聲,「你是不是害怕?你怕摔下去?那麼怕死啊。」嘖嘖。
沈忱臉色大變,吼她︰「你不怕死嗎?
曉綠搖頭,依然在笑,「死有什麼好怕的?」
「你是不怕,可是你想過沒有?如果你死了,麥女乃女乃怎麼辦?她會多麼傷心。你能忍心讓她那麼難過嗎?」他原本只是想反駁她,可是,說到最後,他卻低下了頭。
他為什麼要在這里,跟這個沒有大腦的丫頭說些生生死死的話語呢?
生又如何?死又怎樣?
那都是他一個人的事。
別人不會懂,沒有人會懂他!
他背轉過身去,朝著天台的出口走。
「笨蛋!現在是夜晚,樓下已經上鎖,你從那里走不出去的。」曉綠雙手抱胸,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卻倔強地不肯收回來,還凝在臉上,看起來比哭還難看。
從沈忱嘴里說出來的那些鋒利的話語,深深地刺痛了她。
她看著沈忱頓住腳步,卻依然不曾回頭。
夜風掠過他的發,月光將他的身影長長地投在地面上,看起來,竟是如此落寞。
第十二章共同度過(1)
「你說錯了,生或者死,都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事情。我們所能做的,僅僅只是不懼而已。」
直面生死,卻不能決定生死。
就像她現在這樣,以另一個人的身份活在另一個人的世界里,除了面對,她還能做些什麼呢?
她沒有選擇!上天從來不給人選擇的機會!
沈忱沉默。
她也沉默。
只听著斷斷續續的歡笑聲自腳下傳來,星光在上,燈光在下,這高台之上,唯有風聲,細細地掠過耳畔,感覺鼻尖發涼。
「我們不可以選擇生死,」良久,沈忱突然說,「但可以選擇努力地活。」
要多努力,才能讓自己活得更好?
要多努力,才能讓自己關心的人不再擔心?不再為自己犧牲?哭泣?
所以,他真的害怕,怕死!
「你知道嗎?」他的聲音幽幽地漫過來,如水一般帶著某種有質有形的憂傷,「有時候,我真羨慕駱君豪。因為,不論他做了什麼,不論他過得如何糟糕,不論他自己怎樣放棄自己,他的家人,他的姐姐,永遠也不會放棄他。」
青青永遠也不會放棄駱君豪!
是的,的確是如此!
但,並不是人人都如駱君豪那般幸運。
「沒錯,有些人,即使你再不想放棄,他也會選擇放棄你。」曉綠咬住下唇,半晌,才喃喃地說。
就是有那樣一些人,放棄自己,結束生命,而不去管他人會如何難過,如何傷心。
就算自己再努力,也逃不掉被別人放棄的命運。
她的人生,屬于謝慕澄的人生,首先被刑風放棄,然後被自己放棄,最後,被命運放棄,所以,才有了現在的她。
沈忱微微一震,回過頭來。
淡麗的月光之下,她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似是沒有料到他會回頭,來不及掩飾的脆弱與受傷的表情暴露于空氣里,持續……掙扎……
然而很快,她便笑了,有一點點掩飾的味道,又有那麼一點點自嘲,「瞧,我們兩個都活得好好的,為什麼要在這里說些生啊死啊的話題?」
她想讓氣氛變得輕松,有些後悔,為什麼要嘲笑他膽小怕死?
而他的表情卻是從未有過的凝重,那一雙深黑的眼瞳,如一口井,吸納了所有的喜怒哀愁。
「麥曉綠,你到底是誰?」
柄慶節過後,回風劇社的成員們便緊鑼密鼓地迎來了正式比賽的那一天。
歷經兩個多月的選角、排練、住院、入戲等等風波,檢驗成果的這一天終于來了。緊張?激動?害怕?擔心?或許,都有吧。
但若說她很期待這一次的演出,又實不盡然。
她並不像蔣雪喬那樣,把成功與否看得那樣重要。一場比賽而已,往年年節的時候,宮里也會舉辦各種名目繁多的慶會,其間少不了對她們這些親貴少女的考校,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一而足。
而每年的這個時節,都是八妹慕藍最苦惱的時候,她寧可和哥哥們去皇家獵場比誰打的獵物最多,也不願坐在一群鶯鶯燕燕中賦詩作曲。
所以慕澄年年必要做雙份的答題,而且,一份要做得普普通通,一份要驚才絕艷,才能瞞過眾人的耳目。
不知道今年年節時分,慕藍又將如何獨自面對這一場考驗?
「很緊張?」身後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曉綠放下偷偷拉開的帷幕一角,回頭,看見沈忱,笑了笑,「也不是很緊張,是感覺很新奇。」
舞台劇大賽的比賽場地就選在仁愛中學的大禮堂內。
大禮堂是遇到重大活動的時候才會開放的,比如國慶節的化裝舞會,再比如今天的全市中學生舞台劇大賽。
往日空曠安靜的禮堂,如今擠滿了評委、各個學校的參賽代表以及聞訊而來的學生們。
臂眾席上人山人海,進口處依然陸陸續續有人流擁進,漸漸地,連過道上也開始坐滿了人。
到處都是聲音,鬧哄哄地充斥著耳膜。
怎麼會有那麼多的人呢?
就連那一年大哥打了勝仗,班師回京之時,人們在城門口歡呼迎接的場面也不過如此。
「那倒是,」沈忱了然地挑了挑眉,「你看什麼,都會覺得新奇。再說了,連御前獻藝,稍有差池就會掉腦袋的活你都干過,這點場面又怎麼會緊張呢?」
還是那樣微冷而略帶嘲諷的語氣,卻讓曉綠听出一絲不一樣的溫暖的味道。
她想起上次在天台,當她原原本本地將事件始末逐一告知他時,他那震驚而又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其實,同時感覺到輕松的又何止是沈忱?
一直以來,自己那離奇的身份,與現實世界格格不入的舉止,還有,總是怕被人看穿的小心翼翼,都讓她倍感壓抑,如今,終于有一個人能完完整整地了解自己,認識她的過去,並且,不曾拿她當怪物一樣看待,讓她在松懈下來的同時,尋回了一絲被接納、被認同的感動。
她又怎能不感激?感動?
「這怎麼能比?御前獻藝只需要取悅皇上一個人就夠了,可是現在,你看,外面那麼多人,那麼多雙眼楮,那麼多評判的標準,我真怕……」故意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唔,你的確應該害怕。」沈忱努努嘴,「皇上可能還會顧念你是重臣之女,饒你一命,可是,蔣雪喬就不同了,如果你今天臨場失誤,她真會要了你的命。」
曉綠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果然見到蔣雪喬提了一件白色的袍子,風風火火地跑過來,「曉綠,你瞧,這件舞衣好看嗎?」
曉綠一臉呆滯。
沈忱哈哈大笑。
因為上次曉綠在化裝舞會上的驚人一舞,讓蔣雪喬靈感大發,在離演出僅僅只有七天的情況之下,大動劇本,為女主角添加了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獨舞。
水鬼跳舞?
「有沒有人會在溺水的情況之下還跳一場《霓裳羽衣舞》?」曉綠表示懷疑。
「這是藝術,你不懂。」
女王編劇兼導演一錘定音,不顧小劇場內群情激涌,哀鴻遍野。
這還不算,沒有想到,臨到出場的前一刻,她大小姐還會弄來一件什麼舞衣?讓本來更亂的腦子更添一亂。
「快點快點,去試試,我好不容易從電影廠借來的,如果不合身,現在可以馬上給你改。」
無可奈何的麥曉綠被推進了換衣間。
一分鐘、兩分鐘……十分鐘之後,蔣雪喬按捺不住了。
「還沒好嗎?」
話音剛落,陡然間化妝室外一陣騷亂,雜沓的腳步聲、怒吼聲、廝打聲……亂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