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上赫然是顏色鮮紅的血。
觸目驚心。
「我警告過你的。」霽月涼涼地笑。吹筒仍然放在唇邊。
小謝低頭,沉默下來。
「為什麼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呢?」笑容在唇邊變冷,慢慢凝結成冰,「可我,曾經那麼信任你。」
她信任他。就連在眾敵環伺的時候,她都可以毫無保留地背對著他的槍口。如此的信任,換來的究竟是什麼?
雙眸如簇著兩團火,燒得她的眼楮澀然作痛。
「你說,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隨著這聲聲厲問,「噗」的一聲,又是兩枚鋼釘疾射而出。
一枚向上,一枚向下。
向上的擦著他的耳朵呼嘯而過,瞬間沒入無邊的黑暗里,而向下的那一枚則直直插入他的腳趾,穿過指縫,將靴子牢牢釘在地上。
靶覺右耳一涼,小謝苦笑著模了模耳朵,模到滿掌鮮血。
「你為什麼不躲?難道你以為我會同你一樣,僅僅只是將子彈打入地下嗎?」霽月的身體發著顫,吹筒在她的手上不停地抖。
那個時候,她不顧一切地沖過去,原本是想先將敵人身後唯一的槍手打倒。火槍的缺點是打一槍便要上一發子彈,若是一槍不能中,她的機會就來了。可是,當她看到持槍之人居然是小謝之後,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初衷,生死存亡的一瞬間,她對他,毫無懷疑。
可這樣交付生命的信任,換來的卻是什麼?
是毀天滅地的背叛。
不可原諒!
「你打在地上的那一槍,原本是應該打在我身上的,對不對?你本來是要向我開槍的,對不對?」
那一槍,擦著她的頭發,打在地上。
當時,她不明白,為什麼那些海衛軍不在他需要費時裝子彈的時候一擁而上呢?她甚至笑罵他們是一群廢物。可沒有想到,真正的廢物其實是她!
一直都是她!
她瞎了眼,蒙了心,竟然將披著人皮的惡魔看成朋友,帶他回蟄龍島,還讓費安的船送他回家。
可他,轉眼就出賣了她。
出賣了蟄龍島,出賣了船行。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眼前這個人造成的!
霽月恨聲道︰「你不要以為不說話,我就不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這里,是什麼地方?是海衛軍的副都統府!豹子已經查得很清楚了,你到底想騙我們到什麼時候?」
他說,要帶她們回他的家。
其實,卻是帶他們去了副都統府!
「我沒有騙你們。」小謝抬眸,目光和她對了一下,隨即錯開來,「這里,的確是我的家。而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向你開槍。」
沉默。空氣里仿佛有些什麼東西在 里啪啦地燒。
血在燒!
「你!氨都統?」霽月啞聲。多麼不可置信。
她原以為,他不過是貪圖官府的賞銀。如今看來,卻似乎是蓄謀已久的陰謀!
他是帶著目的來接近她的。
「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小謝淡淡一笑,「我姓謝,卻不叫謝謝。」
听到「謝謝」這兩個字,霽月臉上的肌肉仿佛是被一條冰冷的蛇咬了一口般,驚跳了一下,臉色瞬間刷白。
他居然還有膽量說?!
「听過靖安王嗎?」
霽月抿著唇,不動亦不答。
小謝自顧自地道︰「靖安王是本朝開國皇帝賜給大將軍謝鐵衣的爵位,世襲罔替。每一代靖安王的職責就是保護王朝疆平海靖,百姓能安居樂業。」
霽月仍然毫無反應。
小謝苦笑,「听起來是不是很威風?而現在這個威風凜凜的靖安王就是我爹,我的名字叫做謝慕驍,現領海衛軍副統領之職。」
霽月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震動。
他……居然是王府的少爺!是海衛軍的副統領!從一開始,他們就是對立的。
他做的,是在他的立場上非做不可的事情。
而她龍霽月,也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你知道在這個時候告訴我這些,意味著什麼嗎?」
「我知道,是人質。這意味著你手上的人質會更有價值。」謝慕驍笑得慘淡。
從這里,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霽月臉上有瞬間怔忡的表情,有一點隱痛,一點茫然。然後,他覺得後腦一痛,天旋地轉中,霽月的面容模糊成遙遠不可及的一團混沌,瞬間跌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豹子甩掉手上的木棒,一手拔掉釘在地上的鋼釘,一手將昏迷的謝慕驍負在肩上。
「走吧。」他對著窗外的霽月說。
霽月看一眼半邊白衫染成血紅的謝慕驍,沉默著扭開頭去。
二人小心翼翼地穿過半個浮洲城,來到闃靜無人的碼頭上。白日喧鬧嘈雜的浮洲港,在夜幕下褪去繁華景象。風,吹著浮雲掠過,那港口,顯得分外寂寥。
「不對勁。」太安靜了。
偌大的港口上只有孤零零一艘船。
「不好,中計了。」
霽月回頭,可是已經遲了。
號角聲吹了起來,大街小巷都仿佛震動了,人潮如螞蟻般蜂擁而出,佔據了屋頂、街道、高牆、窄巷……以及通往海面的所有通道。
天網恢恢,無處可逃。
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你們逃不掉了,還不乖乖束手就擒?若要頑抗,只有死路一條。海神就是你們的榜樣。」
他不提海神還好,提到海神,霽月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沖上了頭頂,再也按捺不住,軟鞭「刷」地從腰間抽了出來,鞭梢如蛇一樣甩到男人的臉上。
「啪。」在他右頰抽了一記。
男人料不到霽月這樣凶狠,嚇得連退幾步,退到人群後面,這才扯著嗓子喊︰「還不給我拿下?」
他連喊兩聲,卻沒有一個人听令而動。
正氣得不知如何是好,卻發現那個結實得像鐵塔一般的漢子手里高高舉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那是誰?」
「回大人,那是謝副統領。」
「赫。」男人倒抽一口涼氣。連謝慕驍都被他們抓住了?還好剛才自己退得快,要不然那凶巴巴的女海盜還不將他也一鞭子給卷了去?
第4章(2)
這事情可有點難辦了。
男人抓頭。
放走海盜雖然不妥,可是,若謝慕驍有個三長兩短,他要怎麼回京城跟王爺交代?
前一陣子還听說,謝家七公子高中狀元,被公主看中,招了駙馬。在皇上跟前是紅上加紅,他有幾個腦袋敢跟靖安王府作對?
罷罷罷,還是謝二少的命比較重要。
男人無可奈何地擺了擺手,一眾海軍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登上了停在碼頭的唯一的那艘船。
船是豹子雇來的沒有錯,但在這種非常時期還敢出來做生意的,自然也不是尋常的商船。
然而,看到這等陣勢,船上的兩名水手還是震驚得連眼珠子都彈了出來。
「還不開船?」豹子一聲吼。
兩名水手嚇得趕緊從甲板上溜了下去,船終于揚帆起航。
才不過幾天而已,再次站在甲板之上,卻好像已隔了一生一世。蟄龍島上那些歡笑的時光,遙遠得已仿佛是上輩子的事情。
霽月站在船尾,看著船離港口越來越遠,岸上的火把漸漸與天上的星光連成一片,惘然之間,真有點天上人間的錯覺。
「在想著,有朝一日要以怎樣的方式回到這里?」
不用回頭,霽月知道,說這句話的人絕不可能是豹子。
「你是不是還想再被打暈一次?」
身後,回答她的是「嘶——」一聲,裂帛的聲音,他在包扎傷口?那麼,豹子呢?是去駕駛艙監視那兩名水手了嗎?
「我們現在是站在同一條船上了,在你想用暴力解決問題之前,能不能先听我把話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