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她慌亂無措地看著我。
我安靜一笑,「你听我說,比莫魯是個正直勇敢的好男子,只有把你交給他,我才能夠安心。」
「郡……」
我笑著打斷她,「累你在此受苦,我心里著實不安,難道,你要看我內疚一輩子嗎?」自從上次阿喜娜在白羊死士夜闖王庭之時,極力鼓動我與蕖丹一同出逃之後,冒頓便將她貶為最下等的浣衣奴,與我遠遠隔絕開來。
看如今這形勢,我怕是終難善了。
心里唯一還有所牽掛的,不過是蕖丹、阿喜娜這些曾親如兄弟姐妹的人。
「現在有個機會,讓你去見比莫魯,你可願意?」
阿喜娜一怔,羞得慌忙低頭,連耳根都紅透了。
我笑著從衣襟里模出一塊烏木令牌,攤在掌心。
「這是通關令牌,你拿了它,自去白羊吧。」
「那……郡主呢?」阿喜娜猛然抬起頭來。
我輕撫著她的長發,「此去白羊,路途遙遠,你一人孤身上路,千萬要小心。到了白羊,我還有一事求你。」
她一驚,忙又跪地。
我只得由她,「這件事非同小可,關乎你的幸福,更關乎蕖丹的性命。你一定要答應我。」
阿喜娜見我神情鄭重,止不住落下淚來。
我彎去扶住她的肩膀,「你找到比莫魯之後,告訴他白羊王狼子野心,冒頓絕不會容忍他存留于世。蕖丹耳善,萬不可為一己之仇受他人利用。」
阿喜娜似懂非懂,只是連連點頭。
我的眼里亦盈滿酸楚,此去一別,相見無期。但仍然還是強笑道︰「你看這塞外牧野,壯闊無邊。天地之大,哪里沒有人容身之處?你去了白羊,一定要比莫魯說服蕖丹,離開白羊。從今以後,休要再提報仇之事,找個水草豐美之地,快快樂樂地過此余生。相信老單于在九泉之下,亦會感到欣慰的。」
阿喜娜垂淚道︰「可是,王妃你呢?為什麼不跟我一起走?」
王妃呵。她居然再次喊我王妃。
自從我嫁于冒頓,成為匈奴的大閼氏之後,王庭里便再沒有蕖丹王妃這一個人。她不肯喚我閼氏,只當我仍是賀賴部的曦央郡主。
我心頭一陣淒酸,腿一軟,茫然退後一步。
四顧荒涼,滿目冷寂。
眼前景致,愈看愈覺陌生。
這不是我的地方。
不管是郡主、王妃還是閼氏,那都不是我。
我只願自己仍是那個穿行于城市大街小巷的丁可兒。
「王妃。」阿喜娜驚呼一聲,上前撲抱住我。
我虛軟一笑,「我走了,你們就都走不了,你懂嗎?」
賀賴的慘狀,再不能在我眼前上演。
我這一生,與冒頓的恩怨糾葛,怕已不是一走可以了之的了。
大軍開拔的那一天,秋風瑟然而起。
冒頓領我登上高台,檢閱三軍操演。
彼時,冒頓麾下,控弦之士已達二十余萬眾。
這已不是我第一次目睹他麾下軍威,但比起上一次伏瑯離開之時,又不可同日而語。當三軍舉戟,齊聲高呼,馬蹄卷起漫天沙塵,滾滾如雷霆動地之際……我無可自主地被這鐵血之景深深震撼。
想到將來,正是這一支鐵血之騎,與大漢朝整整對峙了百年之久,導致漢朝累年積弱,最終衰敗。
心頭不由得一陣惻然。
回頭凝望冒頓清俊的側顏,看他英武如神的身影,在大漠朝陽的映襯之下,宛如鐵石,冷冽威嚴。
我一時恍惚,如果此刻,我拔劍刺向他,並將他斃于劍下,那麼,歷史會不會就此而改寫?
冒頓仿佛覺察到我的目光,轉眸回望著我,「你看看我的勇士們,比起白羊的三十萬人馬,誰更有勝算?」
我將目光投向腳下綿延十里的二十萬精兵,默立良久,才黯然嘆道︰「不管誰勝誰敗,匈奴這二十萬好男兒是再也不能如今日這般濟濟一堂了。」
冒頓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難道單于一定要用他們的流血犧牲,來成就你個人的野心嗎?」
冒頓抬眸,靜視我半晌,才陡然拔劍,直指天際。
寒光劃過,二十萬兵將立時肅然,鴉雀無聲。
冒頓的聲音高亢不羈,帶著一股決然的倨傲,「匈奴的子民,勇敢的戰士和牧人們啊!十三年前,我們的父輩被秦人趕出了河南的肥美草原,這巨大的恥辱,我們一直未曾忘懷。直到這一次遠征,我們在天神的庇佑之下,洗雪前辱,收復了整個河南之地!」
話音未落,二十萬匈奴精兵跪地大呼萬歲!
呼聲震耳欲聾!
等到呼聲方過,冒頓續道︰「在冒頓成為單于之時,曾經指天為誓,凡天所覆蓋的草原,都應是我族人跑馬的牧場!如今,正是我們為這一誓言而拼死戰斗的時候,天神的子民們啊,難道你們就只是滿足于我們腳下這片土地?不想為我們的子孫後代開闢更為遼闊的疆土?」
將士們先是一片沉寂,隨後突然爆發出了比方才更振奮更狂烈的歡呼!
「征服他們!」
「大單于萬歲!」
「匈奴萬歲!」
那一刻,猶如被一股無形的神奇的力量所操縱,每一個人臉上的神情都變得不像是自己的了,而仿佛是上帝用同一支筆描繪出來的臉譜。
同樣亢奮,同樣喜悅!
他們拿冒頓當神一樣膜拜,追隨他,信賴他,仰仗他,共同去創造一個不敗的神話。
我抬首仰望蒼穹,萬里雲天,高闊遼遠。
恍惚覺得,天神,或許就在那個地方。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