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得沒命地奔跑,忽然腳下一緊,才發覺雙腳都被扣住了。我又喊又叫,用力地掙扎,耳邊似乎傳來阿喜娜焦急的呼喚聲︰「郡主?郡主?」
淚水唰唰地流了下來,淌過我滾燙的臉頰。
那觸覺仿佛是滾燙的血液,一滴、兩滴……我驀地尖叫起來,眼前出現兩張臉,那麼近那麼近,鼻端噴吐著熱乎乎的氣息,是「彤雲」?還是「滿月」?血淋淋的!
啊,不,不是「彤雲」,也不是「滿月」,那一匹馬是「雪瞳」!
是雪山之神派來救命的神馬!
它的眼楮那樣祥和,充滿了哀懇之色。
「雪瞳」!
「雪瞳」!
我喃喃著,想要伸手抱抱它。
它的臉卻在我眼前急速後掠,而後是驀地一聲哀鳴。
「不要!」我哭喊著,嘶啞的聲音散入風中。
血花四濺,噴了我一頭一臉。
「我不要喝!不要喝!」淚水越淌越多,越淌越快,合著一頭一臉的汗水,整個人仿佛月兌力般虛乏著。
只能低低地發出「嗚嗚咽咽」的哭泣聲。
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近了,又遠了,遠了,又近了。
初看的時候是伏瑯。
他孤零零地趴在雪地里,狂舞的飛沙幾乎掩蓋了他半個身子,了無生氣。我精神一振,大聲呼喊著他的名字,他忽然抬起頭來,對我笑了一笑。
那笑盈盈的眼神里卻有著一種徹骨的恨意!
我的心痛得顫了一下。
伏瑯,伏瑯,對不起,對不起!
然而,他听不到,他也不肯听,他只是倔強決絕地遠去……遠去……讓我再也見不到他的背影。
只有風呼嘯著刮過臉龐,鋼刀一樣。
不,那不是風!
那就是鋼刀。
雪亮的鋼刀,刀鋒的寒光在日色中晃動不止。
那把刀……那把刀……
我的呼吸陡然變得急促,心腔劇烈地起伏著,仿佛有千軍萬馬在其中來回奔踏,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如一根緊繃的琴弦彈奏著激越的調子,除了四分五裂……四分五裂……沒有別的結局。
「啊——」
「 !」弦斷了。
劇烈的疼痛使我昏睡過去。
如果就這樣睡過去了,永遠永遠都不再醒來,那也好……也好……
我就這樣突然好了起來,就像我突如其來的那一場夢魘,同樣讓大夫們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還是有單純的只為我醒來而感到開心的人。
第一個便是阿喜娜。
也不管我的身子尚自虛弱著,她便嘰嘰喳喳藏也藏不住地向我講述了病後這幾日的情景。
原來,不只是蕖丹、側閼氏來探望過我,便連單于陛下也被驚動了,親臨垂詢。
「這可是天大的榮耀呢。郡主,您生來就跟別的女人不一樣,可千萬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呀。」
我覺得有些意外,阿喜娜怎麼會懂得說這些話語?
「單于陛下是不是說過些什麼?」我問。
她搖了搖頭,「陛下倒是沒說什麼,不過側閼氏說了……」
「她說什麼?」隱隱地,我總覺得這個女人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嬌弱。
「她說……說……」
我眉頭一皺。
阿喜娜嚇得立馬跪了下去,連連磕頭,「郡主,郡主,不是我多嘴。實在是,郡主這幾日不在,我心里也沒了主意,蕖丹殿下來的時候,我便告訴他,郡主出外騎馬,可能天霧迷了路,蕖丹殿下……殿下他……」
他便又將這些話原原本本告訴了側閼氏!
那是一定的了。
我嘆了一口氣,「你起來,這不怪你。」
她卻沒有起身,「郡主,恕我多嘴說一句,您這幾日昏迷不醒,最緊張最擔心的人是蕖丹殿下,他日日夜夜衣不解帶地在您的睡榻旁照顧您,前一夜身子實在熬不住了,側閼氏才命比莫魯將殿下帶回去休息。側閼氏說得對,您就算不顧念著王妃這個身份,也應該顧念殿下對您的這一番情意。」
第五章亡命(2)
我默然,半晌才道︰「你起來說話。」
阿喜娜磨磨蹭蹭地站了起來,樣子實在有些不甘心。
我忍不住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你說,我的夫君真的會成為草原之王嗎?我嫁給了蕖丹,他就真的會安全,會快樂了嗎?」阿喜娜不解地看著我,她小心翼翼地問︰「難道,郡主不想嫁給蕖丹殿下?」
我想或是不想,重要嗎?
對于整個王庭來說,對于野心比天空還要大的那些人來說,我的想法又算得了什麼?
憑側閼氏的聰明狡黠,她可能已經猜到我離開的這幾日是去做了些什麼,但是,她又怎麼會想得到,我去或是不去,對于冒頓來說,其實根本沒有任何不同呢?
我哪里救得了他?真正拯救他的人是他自己!
只能是他!
我想,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鮮血的滋味!
在大漠中迷路的那些日子,如果不是冒頓,我不知道自己會死在哪一個角落里,被風沙掩埋,尸骨無存。
終于接近王庭的那一刻,如果不是冒頓讓「滿月」馱著我遠遠地躲到山丘之後,或許,在單于的金刀落到冒頓頭頂的那一剎,我已先他一步身首異處了。
小看了冒頓的人,將來,必然都會如我這般,幡然醒悟!
這一頭沉睡的怒獅,將來,帶給匈奴王庭的腥風血雨,又豈是一名小小巫師的讖言所能化解得了的?
況且,如果說起初我還對頭曼單于心存一絲內疚與歉意的話,那麼,在那一刻,在他的刀毫不猶豫地揮出凜冽刀風的時候,我對他便只剩下鄙夷與不屑。
一個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肯放過的人,連禽獸都不如!
所以,冒頓起而捍衛自己的權利,完完全全是正確的!是非不得已,必而為之!如果他不這麼做,等待著他的,只有死路一條。
到這一刻,我才發現,我對冒頓已不再只是簡單的施恩示好,為自己留有後路那麼簡單,不論是理智還是正義的天平,都已經慢慢地傾向于他那一邊。
然而,蕖丹呢?
蕖丹又何其無辜,何其可憐?
想到這里,我卻也只能澀然苦笑。我不是上帝,雖然我能窺見歷史的結局,但我卻沒有那一只通天的手眼,可以扭轉乾坤,改寫歷史!
充其量,我也只不過是一顆棋子,一顆懂得了命運,沾染了喜怒哀樂的棋子,卻並不能因為擁有了七情六欲,就比別的棋子多一份選擇。
棋子,終究不過是棋子!
命運,也還是千年前的那一場命運,並不因為有了我的參與,而將殘酷變為溫情。
草原上的夏天來得比較晚,卻終于還是到了。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季風綠遍了塞外的大地。草長鶯飛,漫山是離離的野花。冰川消融,草原上的湖水充盈起來,月兌下了厚厚裘衣的少年男女在野花叢中放馬奔馳,風中飄來牧羊女歡快的歌聲。
我的婚期終于不可避免地一日一日迫近了。
這一個多月來,帳篷里出出進進的人也多了起來,賀喜的,裁衣的,為新帳的布置來討主意的,絡繹不絕。
阿喜娜更是里里外外忙得不可開交。
而我,卻反倒成了徹頭徹尾的一個閑人。側閼氏說是體恤我病體初愈,加派了許多人手到我這邊來幫忙,實際上,卻是限制了我的自由。
這我知道,但並不在乎。
伏瑯至今都還下落不明,我心里除了悲恐,還有深深的疲累。
侍衛長澤野已分派了好幾隊人馬深入烏蘭布和沙漠,尋找伏瑯的下落,但似乎一直沒有確切的消息。
到底是吉還是凶?
我心中忐忑不定。
忽然有人報說,太子妃前來道賀。我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惹來幾名女奴的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