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話的時候,將她的手抓得好緊好緊,半晌,見她不語,他心頭疑惑起來。忐忑不安,患得患失。
難道,是他的錯覺?
她根本不願與他相處愉快?
他心中懊惱,防備的本能升起,口氣跟著輕快起來,像石子滑過冰面,唯恐觸動什麼,會冰裂身沉一般,「我的意思是,我們雖不能改變婚姻本身,但,可以忽視,就當你不是公主,我也不是駙馬,我們從現在相識,從朋友做起如何?」
珂珂忽然咧嘴笑開,笑得他膽氣全無,信心盡失。糟!這是不是因情而惑的先兆?哎呀呀,他設下陷阱她不跳,他怎地自己反而先跳了?
「好呵,就依你的,從朋友做起。」珂珂笑眯眯地回答。
看他先是心驚,爾後松一口氣。
她心情大好。
誰說他聰明?誰說她的思路總跟不上他的速度?
這樁姻緣,是非他,而不是非她所願。他忘記了,他可是她親挑細選的夫君哪。
向命運妥協的那個人是他,而不是她。
懊隨遇而安的,該調整心態的那個人,是他是他一直都是他呵。
他怎地到現在才明白?
傻瓜!
第8章(1)
元宵節剛過,百姓還沉浸在節慶的喜悅氛圍之中,北方戰事突然吃緊。
一向謹小慎微、執禮甚恭的戈罕部聯合其他蠻族一十六部落,越過朔藏平原,打進西北邊關,攻了金碧皇朝一個措手不及,短短十幾天,已先後攻陷金遠、劍寧二關,直逼祈台。
皇朝西北三關中,只剩下最後一關——祈台關。
祈台守將為年僅二十八歲的大將軍謝慕騏,在蠻族聯部猝不及防的攻勢之下,謝慕騏沉著應戰,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將蠻部鐵騎死死攔在祈台關外。
但,久享盛平,耽于逸樂的金碧國士兵又怎耐久戰?眼見得祈台關已是岌岌可危。北部城鎮亂成一片,四處可見舉家逃往南部的難民。
在這種局勢之下,戈罕部突然派使者傳來消息,說王子妃思鄉成疾,王子將偕同王子妃前往京城省親。
這個消息不啻于一顆炸雷在朝堂之上轟然爆響,頓時,朝臣一分為二,主戰派與主和派針鋒相對,僵持不下。
主戰者認為此例不可長,戈罕部竟敢發兵攻打我朝,是為大大的不敬,應該狠狠給予痛擊。
主和者則認為,戈罕王子既然有誠意帶著三公主回朝省親,事情當有轉圜余地,何必拘泥守舊,觸怒蠻族,致使戰事一發而不可收拾?
當然,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戈罕部這次卷土重來,一定是有備而戰,而我朝居安日久,民不尚武,要對付凶猛殘暴的蠻族鐵騎,實是不易呀!
此事久議不下,而祈台關日益吃緊。
金宣帝被迫下旨,準王子與王子妃回京省親。
兩軍對峙,戰火暫熄。祈台軍民得以苟且喘息。
而戈罕王子則大張旗鼓地率部跨過祈台關,深入金碧國月復地。
雪一直下,天空總不見晴。陰澀晦暗的風不知道從哪里刮過來,卷起細碎如鵝毛的雪花,漫天飛旋。
今年的冬天分外寒冷,而學士府里卻難得的溫暖如春。這當然是因為兩位主人的關系越來越融洽、越來越火熱的緣故咯。
「謝慕白。」
清脆爽朗的聲音從漆黑的屋子里驟然響起,嚇了剛剛推門而入的謝慕白老大一跳。
「說了不要突然襲擊,我老了,心髒受不了。」謝慕白一邊點燈,一邊無可奈何地搖頭嘆息。
「唔?你那麼想老呀?」珂珂從黑暗之中跳出來,明亮的燈光嘩然泄了一地,照亮她俏皮活潑的笑臉,「說了我們要做好朋友,一直做到頭發白白的時候,你這麼快想老,是不是嫌跟我在一起時間太長?」她嘴巴一噘。
他只得失笑,俊唇微微勾起,「什麼都瞞不過你。」
她訝然驚叫︰「你是說真的?」
「我哪有說什麼?什麼都是你在說。」他擱下火折,清雅淡笑。
「我是說了,可你也不該那麼快承認呀。」珂珂不依地跺腳,猛然見他連身都不轉,直接在她面前將沾了濕雪的朝服給月兌了下來。
月兌得那麼自然。
她臉上嗔容未變,頰畔卻暈紅一片。沒關系!沒關系!他們是好朋友,是要一起過到頭發白白的好朋友。看見了也沒什麼!他沒吃虧,她也不會長針眼。不會的。
她目光閃躲,好像放在哪里都不自然,最後,只好停在跳躍的燈燭上,「你怎地沒坐轎?」趕緊扯開話題,轉移注意力。
「今日下朝下得晚,天氣又冷,我打發轎夫先回來了。」謝慕白隨便找了一件夾衫披上,在桌前坐下。
「你倒好心。」珂珂不以為然地皺皺可愛小巧的鼻頭,才將目光調轉回來,趴坐在他的對面。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珂珂喜歡鬧他,他已漸漸習慣。只是,每次她突然跳出來嚇他,總害得他心髒狂跳不止,像壞掉一樣。好比現在,撲通撲通,無論他怎樣維持平靜的表相,都忽略不了。
「我听說,三皇姐已經到了外使行宮了是不是?」她雙手支腮,一雙圓圓的大眼兒撲閃著喜悅的光芒。
謝慕白看她一眼,「那又怎樣?」
珂珂不滿地嚷嚷,「你呀,還說是我的朋友呢?什麼都不知道!」她伸手刮他的臉,觸手冰冰的、涼涼的,帶著戶外冰雪的寒意,她皺下眉,索性用雙手按住他的臉,將鼻子眼楮擠在一塊兒,「你知道麼?宮里眾多兄弟姐妹,只有三姐和我最為投緣。前年,她嫁去戈罕,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她了,哪里知道這麼快,我們又可以相見?」她沖他做個鬼臉。
「你要去見她?」謝慕白無力地拉開她的手,揉了揉發酸的頰面,感覺臉頰有些燙,不知道是不是冰雪遇熱化凍的緣故?
「那是當然!」他臉紅了耶!嘻嘻!珂珂偷笑。
謝慕白起身,拿鐵鉗撥了撥暖爐中的火,火光「畢卜」一聲,亮了一瞬,「我想,皇上知你心意,會有所安排的。」
「那可不一樣!」珂珂跳起來,「宮中禮節繁復,等到正式見面的時候,我們姐妹恐怕連話都說不上一句,我是想,趁著這幾日空閑偷偷去見她。」
「不行。」謝慕白斷然喝止。
珂珂一怔,一時回不過神來,她從沒見他如此疾言厲色過。
「為什麼?」直覺月兌口。
他眉頭深鎖,似乎還沉浸在某種不為人知的思緒里,沒覺察她的異樣,「總之,最近你不要私自出府。」
如今戰況未明,戈罕王子的態度又是隱諱難知,在這個時候,任何輕舉妄動都是不智之舉。尤其是,大哥在祈台與王子幾度交鋒,信中多次提及王子絕非平庸隱忍之輩,囑他在京中多加留意。
如此,他怎能放心讓珂珂去王子行宮冒險?
珂珂有些失望地覷著他,「如果被父皇知道,我絕不連累你便是。」
謝慕白知她誤會,想要解釋,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如今,事態未明,一切都還只是他個人的猜測,他要怎麼說,才能讓她明白?
他心中煩惱,直覺王子此行絕不簡單,又苦于無法說明,只得俊臉一沉,道︰「這不是我的問題,而是你,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做事情應該懂得分輕重緩急。如今,三公主已不止是你的皇姐,她更是戈罕的王子妃,她代表的是另一個國家,身上背負著更重要的使命,哪里還有閑情逸致陪你玩小孩子私會的把戲?」
珂珂愕然張了張嘴,完全不能理解他這一番指責從何而來?從小,她雖一心羨慕公主與名將的傳奇,渴望體會大漠孤煙的蒼涼豪壯,但畢竟,她從未見過真正的戰爭,她不懂得戰爭的冷酷與殘忍,在她的心里,家人就是家人,姐姐永遠是姐姐,即便在祈台,兩國交戰打得如火如荼,她也不認為對京城的這一切有什麼影響,對她和三姐姐的關系有什麼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