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她白女敕且微泛紅暈的雙頰。
笑容漸漸擴大,一抬眸,卻發覺她已轉身離去。
笑容微微一垮,便覺有些無趣。
半晌,忽然對著她即將消失的背影,圈指大喊︰「為什麼你從不自稱奴婢?」
遠去的身影驀然一頓,下一瞬,已拔足跑了開去。
只余他自個兒的聲音久久回蕩在耳際。
那麼突兀又響亮,沒嚇到人,倒嚇了自己老大一記。
訕訕然放下圈住的手指……
有些莫名其妙,他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為什麼淨是荒腔走板的失常?
為、什、麼?
午後,珍膳樓。
她越來越擔心,臉色越來越沉重。
「你瞧,這麼漂亮的首飾盒,送給丁當,她一定喜歡;還有還有,喏,這根煙斗,送給陶伯伯;還有阿豪……」眼珠滴溜溜地在攤開一桌的禮物上面搜尋,「啊!找到了!這塊瓖銀虎玉,是送給阿豪的。」少女興奮地說著,可神情卻是掩不住的疲憊。
司徒聞鈴咬了咬下唇,抑住眉間隱隱的憂色,看她那麼開心,實在不忍心打斷她。更何況,在這人地兩生之處,她的快樂又能維持多久?
司徒聞鈴暗暗嘆了一口氣,強作笑顏,「還有你的父母呢?這根珠釵……」
「父母?」少女撇撇嘴,「我沒有父母。不過……」眼珠一轉,找到一物,她一把抓起來,「我也幫王妃挑了禮物。」
是一條色彩艷麗、花紋繁瑣的香帕。
以一個千金小姐的眼光來看,這帕子是太粗糙,也太俗氣了些。
但她知道,王妃一定會喜歡。
這幾日,她看在眼里,王妃對這個失而復得的「假女兒」是極盡寵愛之能事,她要什麼,她便給什麼,她不要什麼,她也給。
似乎是想要彌補這些年來的虧欠。
有好幾次,她話到嘴邊,想要對王妃說出真相,但,怎麼忍心?看著王妃一日一日欣慰感動的笑容,她怎麼能告訴她,這不是那個已然瘋掉多年的謝三小姐?
她怎麼能說?
然而,奇怪的是,她沒有說,謝慕駿居然也沒有說。
他並沒有像他所說的那樣,讓衙差來鎖人,反而三不五時便要到落雪軒里坐坐走走,顯示他對這個雙生姐姐的關心。
于是,再沒有人懷疑。即便她行為粗魯,偶爾更會爆出一些讓人大跌眼鏡的粗俗話語,但,她是一個病人呀,一個瘋掉多年才剛剛神奇般好起來的病人,又有誰會跟她計較呢?
于是,她便安安穩穩地住了下來。
于是,便也成為司徒聞鈴在這府里,唯一一個交換秘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王妃一定會喜歡的,對吧?年紀大的女人就應該用一些顏色艷麗的東西,這樣才會顯得喜氣嘛。」「慕澄」還在那里自說自話。
司徒聞鈴看她雖如此興奮卻依然掩蓋不住滿臉的萎頓之色,不由得輕聲問道︰「你還好嗎?累不累?」
「不累不累。」「慕澄」滿不在乎地甩甩頭,雙手繼續在禮品堆里翻找著。
變了一個上午,買了一大堆古物,她想著,到她回去的那一天,這些東西會多麼值錢。
「啊!找到了!」包裝精美的禮品盒被推到司徒聞鈴面前。
小巧的、精致的盒子,用紅色緞布細細包裹著,看起來好像是首飾一類的東西。
「給我的?」
「對呀,拆開來看看!」「慕澄」催她。
她笑,「你什麼時候買的?我怎麼沒注意?」
「慕澄」得意地眨眨眼,「就是你剛剛看菜牌的時候,我說要去下洗手間,然後就跑到對面……」手指從臨街的窗口指出去,驀然一頓,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了。
洗手間啊!沒想到在未來,茅廁也擁有了那麼優雅的名字。
司徒聞鈴好笑地順著她的手指瞧過去,神情也是陡然一怔,來不及收回的笑容就那麼凝在嘴角。
「吉祥首飾鋪」就位于「珍膳樓」的斜對面,此際,從「珍膳樓」二樓雅座望出去,恰好可以將整個鋪子盡收眼底。
「原來這樣的女子就是花魁呀!」「慕澄」在一愣之後,注意力便完完全全地被鋪子里面那個紅衣紅裙的嬌媚女人給吸引了過去。
「嘖嘖,真的是柔若無骨耶,連走路都要人扶。」說著說著,不經意間,逸出一個大大的呵欠,接著又是一個,好像上了癮似的。
司徒聞鈴抿唇不語,良久良久,移不開視線。
原來,那個人的另一面是這樣子的,他還可以不那麼冷誚可惡,他還可以如此體貼溫柔。
她看著他親手為女子簪上發簪,她看著他笑看女人一樣一樣地將飾物佩戴上身,招搖榮寵。
女為悅己者容,那麼,他喜愛的是否就是眼前這位卓約美麗的女子?
眼楮驀地被刺痛了。
好痛好痛。
「別緊張別緊張,我們還有法寶呢,那女人搶不走你的相公啦。」「慕澄」察覺到她的異樣,趕緊獻寶似的打開首飾盒,紅色絨布墊子上面擺放著兩枚大小鎊異,形狀相同的玉扳指,「喏,」頭好痛,像是犯了毒癮似的,「慕澄」猛甩一甩頭,振笑著說︰「這是對戒,我們那里的習俗,婚後男女一人一只,象征著套住彼此的心,再也不會變。」古時候沒戒指,權用扳指充當好了。
正說著,話音還未落,手指一顫,首飾盒砰然落地……
「慕澄!」司徒聞鈴駭然驚呼。
然後,眼看著「慕澄」跌倒于地,渾身縮成一團,身子像得了寒熱病一樣,抖個不停。
「你怎麼樣,痛不痛?哪里不舒服?」
她急急蹲來,想要探「慕澄」的腕脈,卻被她一把甩了開來,額頭撞上桌角,痛得她連抽兩口冷氣。
然而,「慕澄」比她更要辛苦,淒厲的嘶喊聲從尖利的嗓子里擠出來,像一把尖刀,劃痛她的耳膜。
司徒聞鈴忍痛撲到窗口,大街上人來人往,就是不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驀地,一種無能為力的恐懼的感覺,如潮水一般包圍了她。
那個人……不在了,在她最恐懼最無助的時候,那個人,不在那里……
第5章(2)
「謝謝你。」
終于從一片忙碌混亂中抬起頭來,司徒聞鈴充滿感激地望著那個斯文清 的中年男子。
右手背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牙印,手指屈伸之間還有些隱隱作痛。
不過,幸好,這一切都結束了。
罷剛的一切,就仿佛是一場噩夢一般,前一刻看起來還那樣正常的人,在後一剎,竟可以判若兩人。
那是什麼樣的毒?
竟可以令人瘋狂若此!
秀眸抹上一層憂色。
「不用客氣。一人有難大家幫,這是應該的。」孫老板彬彬有禮地說,「還有,姑娘需不需要送個信回府上呢?」
「那就麻煩孫老板了,幫我送個口信到靖安王府……」
「靖安王府?」孫老板神色大變,看看她,又看看床上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千金小姐,「你、你們是靖安王府的人?」
司徒聞鈴狐疑地點點頭,「對,這是我家三小姐。」
「三、謝三小姐?啊呀!」孫老板突然激動地朝前走了兩步,又像是驀然想起了什麼,一迭連聲地說,「是三小姐!原來是三小姐!這、這可怎生是好?謝兒她娘,謝兒她娘……」一邊嚷著,一邊急急走了出去。
司徒聞鈴愣半晌,轉眸,瞅著剛剛被折騰得死去活來的「慕澄」,低嘆口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刻,不管孫老板興奮的表情代表著什麼,她們都必須面對了。
靜靜地等了一會兒,卻再不見孫老板的身影。
靠在床欄邊,累極倦極的司徒聞鈴迷迷糊糊地盹著了,忽然,樓下嘩聲四起,驚得她猛然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