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山?
筆人?
司徒聞鈴苦笑。
在她的記憶里,父親去世之前,王爺從未曾與王妃一起出現在丹霞山過。
所以,他們沒有去丹霞山,這一定是一個陰謀。
「我們一起激動地等待。那一天,很快就到來了,府里如往常一樣平靜。我在‘落雪軒’外等了很久,沒有見到他,我以為他膽小不敢來,便自己打暈守衛,偷偷將慕澄帶了出來。我本來打算先將慕澄安頓在客棧,然後自己去軍營找那名小兵,誰知,剛出府門,便有父親的近身侍衛急急奔回來,說父親遇刺,身受重傷。」
司徒聞鈴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我們嚇了一跳,搶過馬匹,慌忙騎馬出城,到了未明湖畔,遠遠的,已可看到盔甲鮮明、整齊肅穆的大隊人馬。那時候,我已預感到不妙,母親對我說的,輕車小路,探訪故人,絕不會是這樣的,這分明是一個陷阱。我心頭跳得飛快,想要拉住慕澄,可她好像也有預感一樣,不顧一切地打馬沖入隊伍……」
心驀地一痛。
她望著他的眼楮,天上明月,仿佛斷成兩半,跌落黝暗潭底。
他繼續往下說︰「那一刻,我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楮。」
即便過了這麼久,如今想起,那種痛苦與懊悔的感覺依然如昨,強烈得令他呼吸困頓,「我看著被太醫團團圍住、昏迷不醒的父親,看著倒在血泊之中,渾身插滿箭簇,被插得像一只刺蝟的小兵。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那個小兵一點也不普通,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聶行風,令所有衙役捕頭們大為頭痛的賊匪!我無法相信,我不知道我在這件事里到底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是我告訴他,今日父親會帶著母親出外訪友,輕裝簡從,怡然自得,然而其實卻是重兵環伺,天羅地網。同樣,也是我告訴慕澄,我會將她親手交給她的心上人,看著他們遠走高飛。但事實卻是,我親手將她推至那個人的尸體邊。」他邊說邊笑,自嘲的、涼薄的笑容,打碎了他臉上那種總是滿不在乎、玩世不恭的面具,內里一個真實的他,其實……不過是個被人利用的傻子!
他多傻!對不對?
是他讓慕澄親眼目睹了那麼殘忍的一幕,是他自作聰明,是他是他都是他的錯!
重新翻檢傷口,才發覺那些痛楚的感覺,一點都沒有消失,傷口仍然在那里,以為結了痂,而其實,只是被刻意忽略了而已。
那里,仍然在淌血,一直不曾停過……一直……
第5章(1)
舊日重門閉了。
剩踏濕春泥,
亂粘芳草。
人面難逢,
花容依舊,
斷腸聲聲啼鳥。
——陳星涵•探春慢
筆事說完了,司徒聞鈴怔怔地看著他,目光閃動,良久不說話,只是注視著他。
她看著他強硬的身姿,倏然繃緊的下頜,一輪明月靜靜地掛在他的頭頂,他表情平靜,唇邊甚至還帶點笑意,只是,一雙眸子里卻有著說不出的蕭索悲涼之意。
在那一剎,陡然地,她竟開始渴望,自他臉上再度看到以往那般輕佻舒慵的表情,那樣的謝慕駿才是她所熟悉的,他不會難過,不會痛苦,因為他是謝四少,是散盡千金只博一笑,是處處留情只為無情的四少爺,沒有什麼能夠打擊到他,他不會在乎,永遠不會……
嘆一口氣,慢吞吞地,一字一句,她說︰「那並不是你的錯。」
他身子一震,有好一會兒,她覺得,他沉郁冰涼的眼神就要融化了,然而,錯眼之間,他神色一變,淡然笑容,如一朵開在懸崖邊的紅蒺花,飄搖、冷峭。
「你在同情我?」
熟悉的哼笑聲又起,讓她有一剎那的恍惚,懷疑剛剛自他臉上看到的脆弱表象都只是她腦海里的想象。
于是,她也笑了,微微地,溫和地笑,「不是同情,一個丫鬟怎麼會同情少爺?無論如何,我們失去的總是比你多。」
「你?」他身子忽然朝前逼過來,直視她微笑的眸,「失去過什麼?」
她仍然在笑,那樣溫和淡靜的笑容,有時候,往往只有揭開自己的傷疤,才能撫慰他人的傷口,「失去爹娘,失去家園,不能做喜愛的工作……」
「你喜歡做什麼?」他理所當然地打斷她。
她默然不語。
謝慕駿揚眉,「做女大夫?」
她愣了一下。
他毫無顧忌地大笑起來,「有志氣!有意思!炳哈……有趣!」
那充滿嘲諷的笑聲令她皺眉,不是他的錯?同情?撫慰他的傷口?
錯錯錯!
是她想錯了!
這人,根本就是一個惡劣至極,可惡至極的家伙!
她實在不該心軟,更不該告訴他,這個天真又不切實際的想法。
「四少爺,如果你沒有別的吩咐,我想回去歇息了。」她雙手按桌,慢吞吞地站起來。
他挑眉,由下而上斜睨著她,半晌,才像是終于想起來的樣子,「我們有討論出該如何處理那個假……女人的問題嗎?」「沒有。」
「喔。」俊眸隱約閃過一抹異常淡笑,「坐下,繼續。」
司徒聞鈴好脾氣地微笑,「一個丫鬟能有什麼看法?四少爺還是找別人討論吧。」
一臂橫伸于前,擋住她的去路。
「你真有當丫鬟的自覺?」他眨眨漆黑的眸,勾笑。
聞言,她立刻警覺地挺直脊背,凝視著他的眼神充滿防御的意味。
「咦?怎麼突然緊張成這個樣子?」他玩味地伸指,輕捉住她的下頜,湊近臉仔細端詳她,「難道,你真有什麼秘密瞞著我?」
熱氣撲面而來,心漏跳了一拍。
「我……有什麼秘密?」
大概因為太過關注于他的話語,就連他模上自己臉頰的動作都忽略掉了,她竟然沒有任何抗拒的意思。
黑眸掠過惡意的微笑。
「沒有嗎?那麼,我是否可以理解為,你已對我毫無保留?」
拇指刮過她嫣紅的唇瓣,那柔軟濕潤的觸覺,令他的心微微悸動。
真可笑!
不過是一個小丫頭而已,他的心情竟因她剎那的緊張失控而大好。
然而,有什麼關系呢?
不管怎樣,她能取悅于他,就好!
那樣一些虛幻的甜蜜,即便是假的,也可讓他的心溫柔地麻醉下去,不再感覺到痛苦。
「四公子請自重。」誰知,她卻驀地朝後退了一步。
瞪著他,齊眉劉海下的眼眸漆黑如墨玉,卻看不出是窘迫還是惱怒。
嘖,無趣!
謝慕駿收回被涼在空中的手指,模模自己的下巴。
良家女子呵,難道非如此才可以顯示自己的清白骨氣?
「別緊張,我就算是惡狼,也會擇人而噬。」
要他自重?其實,他一向自重得很,對良家女子,他向來敬而遠之,只是,今夜有些反常,或者,不只是今夜,自他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便非常喜歡挑逗她,招惹她。
或許,他的確是該好好反省一下了。
他笑,帶點自嘲與邪惡的。
眼楮,驀地被狠狠刺痛了。
那樣的笑容,讓她覺得心痛。
為什麼會這樣呢?
前一秒,她差點以為自己可以安慰他,差點以為他們可以做彼此交心的朋友,然而,下一秒,他臉上的表情已瞬息萬變。
那樣嘲弄的,不屑的,冷淡的,虛偽的表情深深刺痛了她。
他當她什麼?
只是一時排遣寂寞的緋緋紅粉?
他究竟當她是什麼?
司徒聞鈴竭力維持著平靜的語氣,淡淡地說︰「四少爺若是惡狼,府內也沒有狼食。」
呃?狼食?
謝慕駿雙眼一亮,看著她,咧嘴笑了。她這個比喻讓他想起街尾王大娘的水晶豆腐羹,女敕白、糯甜,而且清香撲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