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接受她賦予他的新身份之外,他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不能說。
他怕嚇到她,更怕再一次傷害她。
五年前的離去,說到底,是自己太懦弱。
如果老天要懲罰,那就懲罰他一個人好了。
他腳步匆促,仿佛背後有驚雷在追緝著他。
而那抹再次投入雨幕中的背影,看起來,卻更加孤單,更加落寞了。讓恩榆忽然有了一股流淚的沖動。
第7章(1)
這里是度假村的豪華別墅。
兩層樓的獨立房子,面海的那面牆采用整面的玻璃設計,再配以高科技遙控的落地窗簾,使人不管站在房子的哪一個角度,都可以看到藍色的大海。
只可惜,現在看出去,滿目只余風雨淒迷。
再看看屋內,屋子太大,空曠得仿佛一張嘴,就會產生回音。
灰色的石砌地板,純白色的沙發以及銀灰色流線型的家具,一律孤零零地站在各自的崗位上,給人一種疏離到近乎冷酷無情的感覺。
不應該是這樣子的。恩榆皺眉,總覺得這房間太生硬、太冷清,不像是人住的地方,反而像是售屋處的樣品房。
她想,他應該是不喜歡這個樣子的吧?
或許改天,她可以把這個想法告訴子謙,讓他幫這個著名畫師換一個住處。說不定,還可以博得他的一些好感。
「口渴嗎?」
恩榆趕緊打住自己的思緒,回頭看金振希。後者捧了一碗熱氣騰騰的可樂,擱在長型餐桌的一端。
黑得透亮的可樂上飄了兩片切得薄薄的姜片,她怔了一下,抬眼看他。
「沒有其他飲料,你隨便喝點。」他漫不經心地說。說完,也不看她一眼,徑自上樓。
地板上踩出一條濕漉漉的水印。
恩榆看著他背影消失的方向好一會兒,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干爽的運動衣,原來,他把她推進盥洗室的時候,自己卻還身著濕衣幫她煮姜片可樂?
他怎麼知道她有喝姜片可樂預防感冒的習慣?
桑恩榆慢慢地坐了下來,端起瓷碗,想一想,又放下,到廚房里再拿一個空碗出來,勻了半碗,然後才就著碗口一口一口喝了起來。
可樂剛剛喝完,金振希已走下樓來。
他的身上換了一套跟她一樣的白色運動衣。
看起來是同一個牌子,只是式樣有所不同而已。
有人說,喜歡穿同一個牌子的衣服的人,如果不是過于講究,那就一定是過于懶惰,連挑選也覺得費力。
那麼,眼前這個姓金的畫師到底屬于哪一類呢?
桑恩榆的眼楮從碗的邊沿看過去,細細打量著他。
他的頭發剛剛洗過,似乎還帶著一些清水的味道。軟軟的濕發披下來,遮住額頭,比起之前凌亂糾結的樣子,看起來要年輕而且溫順得多。
她不由得說︰「其實你的樣子一點也不凶啊。」不只是不凶,而且極為英俊。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怕他。其實,他不過是略微有些傲慢而已。嗯,其實也不是傲慢,那只是她的感覺,也可能在別人眼里,他只是有些獨特,有些與眾不同而已。
他——
凶嗎?
墨黑的眸子透過薄薄的劉海掠過來,只一眼,又收了回去。
「今天晚上做飯的歐巴桑不會來,只能委屈你跟我一起吃泡面了。」也不等她回答,他直接往廚房里走。
「金……先生。」
他站住腳步,背部有些僵硬。
她臉上突然漫過一絲紅,陡然覺得自己的舉動有點突兀,「要不,我來煮吧。」手指握住勻出的那半碗姜片可樂,握得好緊。
「不用。」他走進廚房。
她慢慢坐了下來。
姜片飄在碗里,還冒著熱氣。她捧起來,喝一口,又一口,慢慢吞咽,讓那股甜膩的味道從齒間慢慢滑入心間。
到底,還是沒說啊!
金振希背靠著櫥櫃,看電磁爐上的水壺慢慢騰出蒸氣。
五年的時間,她變得太多。
不只是失憶。
罷剛走進來的時候,他並未忽略餐桌上並放著的兩只小碗,她還是習慣于跟他分食嗎?雖然,他並不喜歡喝甜膩的東西,但,她喜歡。
若她喜歡的東西,便會理所當然地逼他接受。
不顧他皺眉頻頻,她自有一套說辭。難道,他寧願她迫他接受連她都討厭的東西?比如︰蟑螂。
她會挑著眉威脅他,「難道你喜歡我拿蟑螂喂你?」
那時候,她的思想,單純得只看得到自己的喜或者惡,她從未想過,他究竟喜歡什麼?討厭什麼?
這些,都不在她的思考範圍之內。
然而現在,她的想法遠比五年前要復雜。
她懂得了矜持與戒備,在陌生人面前不會口無遮攔地咋咋呼呼,她想到了要把自己喜歡的東西分給他人,卻又不會如當初那樣冒冒失失。
他心里忽悲忽喜。
這些,是他一直等待的。
他以為,給彼此足夠的時間,他們會做得比當初更好。
然而,卻未料到,老天會開一個這樣大的玩笑。
沒錯,他們現在的確比五年前更成熟,更能清楚地了解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更能給予對方更多的回報,但,他們現在卻缺少了一樣最最重要的東西。
他們彼此——
不相愛!
入夜之後,雨下得更大了,將遠處稀稀落落的燈光淋成寂寞潮濕的朦朧。
桑恩榆睡一會兒醒一會兒,听或疏或密的雨點打在窗戶上的聲音。記憶里,似乎很久沒有下過這麼綿長這麼急迫的雨了,仿佛在催趕著一些什麼,追魂似的,不休不止。
她感覺無聊,似乎又像是煩躁。
空氣中,不知為何,有一抹惆悵的感覺。
她不由得翻身坐了起來,雙臂抱膝,下巴擱在膝蓋上,一雙清明漆黑的眼楮睜得很大很大。
她並沒有認床的毛病,不論在何時何地何種地方,只要她睡,就一定能夠睡著,並且天翻地覆,雷打不醒。
但,今夜,為何她卻總是這樣清醒?
側耳傾听,門外似乎已經沒有了任何動靜。
他……已經睡著了嗎?
想起今日才見的那名男子,桑恩榆一向平靜的心湖,像被疾風掠過一樣,蕩開層層漣漪。
她從前,是否見過他?他是否曾活在她的記憶里?不然,為何他連她吃泡面時喜歡下多少分量的醬料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對她太熟悉,她卻又對他太過于陌生。
到如今,她甚至連他的名字都還弄不清楚。
桑恩榆悄悄地下了床,光著腳,將門拉開一道縫。走廊上亮著一盞睡眠燈,橘黃色的暖光打在對面那扇緊閉的房門上。
她怔怔地站了一會兒,才折轉下樓,想要倒一杯冰水。
這時,一道清脆的電話鈴聲撕裂雨幕,劃入耳膜,攪動了四面沉穩的氣流。
桑恩榆站在樓梯口,一下子驚得慌了,瞪著樓下黑漆漆的客廳,仿佛那里臥伏著一只怪獸。
「喀。」輕輕一聲,金振希拉開房門,看到站在樓梯口的桑恩榆,表情有一絲詫異。
「對……對不起。」她慌忙說,仿佛打擾了他睡眠的那個罪魁禍首是她一樣。
他皺眉,看著她的目光清亮得像根本沒有睡著過。
她心頭微微一跳。
他已走過她的身邊。接著,擾人的電話鈴聲終于止歇了。
他接起電話,聲音好輕好柔,像是怕踫碎了什麼似的,「小賢?」
電話那頭的女子細細碎碎地笑了起來,「答對了,可惜沒有獎勵。」
他的目光似乎從她身上掠過,但燈光太暗,或許是她的錯覺。桑恩榆站在樓梯口,一時遲疑了,不知道自己是該轉身回避呢?還是繼續下樓喝水?
但若這時候轉身回房,不顯得太過突兀嗎?怎麼解釋這麼晚了她還站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