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山與山的坳隙,居然有一座小小的石板橋。流水貼著橋面潺潺而過,清澈得不見一絲雜質。
「呀!」倪喃一腳踩上去,水花四濺。
苞在她身後的邵志衡馬上遭殃,被濺了個一身濕。
倪喃笑了,回望著他很得意。
邵志衡突然掉頭朝回走,倪喃愣了一下,以為他生氣。
正不知怎辦才好,他卻又忽然回頭,一腳踢了一塊好大的石頭,「咚」的一聲,石頭落水,濺起半人高的水花。
倪喃尖叫一聲,下意識閃避,然而,橋太窄,她這一退,眼見就要落入水里,邵志衡快步跨過來,一把將她攬在懷里。
倪喃站定,喘了口氣,嗔他一眼,道︰「都怪你。」
「是,是我不對。」他微微笑著,聲音好溫柔好溫柔。
她突然覺得頭皮發嘛,全身發燙。尤其是他圈在她腰上的手,害她心慌意亂。
不不不,怎麼會這樣呢?
她病了吧?在發燒吧?暈了頭吧?為什麼這剎,竟覺得心跳失速?覺得他微笑著的臉,那麼迷人?
「不,是我不對。」她低喃,聲音低得連自己也听不見,「是我先故意弄濕你的。」
但他顯然听見了,他抱著她,爽朗地笑,「去他的誰對誰錯,反正我們現在都濕了。」
喔,對,去他的誰對誰錯。
反正,事情就這樣了。
倪喃微笑著揚起頭,一張被快樂漲紅的臉,一雙因歡笑而閃亮的眼,看著他,熱情洋溢。
「邵志衡,你真是個天才,認識你以前,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世界還會是這樣的……」
會這樣簡單,會這樣美好,會這樣愉快。
然而,後面的話,被淹沒了,淹沒在他與她的唇齒之間。那麼猝然,那麼迷亂,那麼瘋狂,那麼纏綿。
他的心跳那麼狂熱劇烈,他的呼吸燙著她的肌膚,而他的熱情——嚇住了她。
猝不及防。
倪喃猛地推開他,腳底一個踉蹌,他想伸手來扶,卻被她閃開了。
她避開他,朝前跑,那般慌張,像只受傷的麋鹿,他的心被狠狠敲痛,內疚得無法自已。
他從沒想過要傷害她,他只是那麼深切、那麼深切地希望她快樂,但剛才,看著她靠在自己懷里,訴說她的崇拜和喜悅,那發亮的眼神,微微上翹的嘴唇,那一切,都讓他心懷激蕩。
他控制不了自己,那一刻,他只想緊緊地擁抱她,將她揉入自己懷里,愛她,再愛她。
第5章(2)
回程的路,依然那般漫長。
不,是更漫長了。
沒有那些歡聲笑語,也沒有輕嗔埋怨,有的,只是風聲,水聲,枯葉在腳底下發出的沙沙聲,雲輕輕掠過山頭的嘆息聲,還有他們彼此的心跳聲,呼吸聲。
倪喃一直沉默著,就連在集市上,都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
有好幾次,他分明感覺到她在看他,可等他轉過頭來,想問她喜歡吃些什麼時,她的眼神又飛快地飄了開去。
無從捉模。
這些,都讓他感覺到無力。
包括他自己,他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接下來又想發展出一個什麼樣的結局。
似乎一切都不由人控制,至少不由他控制。
提著大包小包的食物,沉甸甸地跟在她的身後。眼看著她那縴瘦的身影越走越快,仿佛是想要擺月兌些什麼,他的心沉了一沉。
應該是拒絕了吧?
那麼明顯。
但,他為何不肯相信?
忽然倪喃扭過頭來,問他一句︰「還有多遠?」
他怔了一下,答︰「轉過這片野棗林就快到了。」
她的眉頭明顯地攢了起來,臉上顯出痛苦的表情。
邵志衡遲疑了一下,這個時候若表現得過于關懷,會不會顯得矯情?會不會讓她覺得,他是想乘虛而入?但,他仍然還是問了一句︰「是不是很累?」
那麼溫柔的話語,熨燙了她臉上冷硬的表情。
她抬眼,靜靜地望著他。
那麼迷惑,又那麼固執。
呵,這個人,為什麼呢?
他為什麼對自己這麼好?這麼溫柔?他剛才,突然吻她,而她,居然不覺得被冒犯。
為什麼呢?
為什麼?
她一向,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女孩子呀。而他,又出現得那麼突然。那麼——震撼。
倪喃蹙著眉,喃喃地,囁嚅著︰「我媽給了你多少錢?」
邵志衡愣了一下。
她苦笑,繼續說︰「你這麼賣力地討好我,逗我開心,連我媽都幫你找機會,你說,你這樣到底可以拿多少錢?」
邵志衡的臉像被人狠狠摑了一掌般,熱辣辣地痛起來。
原來,她是這麼想的嗎?她剛才,一直都是在這樣看他嗎?她不言不語,他以為她在生氣,他覺得好內疚。然而,她竟然是在想這個。
她以為他是什麼?
邵志衡又難堪又憤怒,他覺得自己好傻,真的好傻。
「呵,你真聰明。怎麼被你想到的呢?我的演技真有那麼差嗎?」他不怒反笑,「糟糕,現在被你拆穿了,我一毛錢都拿不到,怎麼辦?光是司機的一份薪水,怎麼養得活我?啊,對了,」他陰郁地笑,一只手撫著自己的嘴唇,「我忘了,還有一樣獎品,嘿嘿,倪小姐的吻,那不是無價之寶嗎?」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邵志衡,笑得那麼邪惡,說出來的話,像利劍一樣,那麼惡毒。
但,她寧願相信這個。
這樣的邵志衡,才是真正的他。
而她,這個被人厭棄,受到詛咒的自己,才真正該得到這樣的對待。
太過美好的一切,反而讓她無法承受。
太過美好的感情,不會屬于自己。
唇畔還是帶著那樣不能自己的苦笑,心,卻已痛得不能再痛。她沒有想到會這樣難受。
她原本,並不想拆穿他。
這個美麗的謊言,持續一天,她便可以多快樂一天。
但,望著他那英俊的面容,溫柔的眼神,她無法不一天比一天沉溺……而內心里卻又隱隱約約有一種很不安的預感,仿佛,自己不說出來,不親口說出那些難听的話語,到最後,傷痕累累的會是自己。
只是,不曾想,還沒到最後,她已是累累傷痕。
那麼疲倦地,艱難地,她閉了閉眼,不敢看他的眼,怕從他憤怒的眸內看到一個蒼白得像鬼一樣的自己。
就當作是受騙吧,不,何曾受騙,她不也感覺到快樂嗎?
只是這快樂,太短太短而已。
「你放心,我不會說的,該拿多少,你還拿多少。」
只是不必再繼續下去了吧?她怕這條路,自己會走得太遠太遠,回不來。
「我明白了。」邵志衡注視著她,良久良久。
如果這是她拒絕自己的借口,那麼,他承認,他被這個理由傷到了。
不敢說他曾經付出多少,但至少,他從沒想過要從她那里得到些什麼。
而她,居然把他想得如此不堪。
是他天生,無法讓人信任嗎?
他點點頭,聲音沙啞而悲涼︰「就當是這樣吧,就當是我的職業病發作,」他苦笑,一直望進她眼楮深處,「我只想問你一句,過去,究竟有什麼值得你留戀?」
倪喃身子一震。
她留戀過去嗎?不,不是的,她不是留戀,她只是,還沒有得到諒解,不被上帝祝福的人,沒有資格得到幸福。
呵,幸福,那是一個多麼遙遠的字眼。
「我,只是無法遺忘。」
她無法遺忘,無法忘記沈楚。
邵志衡淒涼地微笑了下。
他這微笑,居然抽痛了她的神經。
「你打算什麼時候下山?」
倪喃皺了皺眉。說不想下山是假的,說想下山也是假的,突然之間,那麼矛盾,這紅塵,是出,還是入?
眼前的這個人,是躲?還是戀?
分不清呵,辨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