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搭在山頂的小屋。
小,而且簡陋。
以相連的四株大樹為柱,原木作梁,再輔以大小不一的樹干、木棍、樹枝,搭成一個不規則的簡陋小屋。
倪喃瞪大了眼。
天色太暗,夜蟲唧唧,四面八方撲來的氤氳霧氣,吞沒了這棟小屋。
看不清楚,沒法判斷,但,天哪!這麼偏遠的地方,這麼古怪的屋子,這樣陰冷的天氣,他以為他自己是人猿泰山嗎?
「我不知道這附近還有這樣的地方。」她喃喃自語。
「你不知道的東西還多著呢。」邵志衡聳一聳肩,走過去,在看似像門一樣的一塊門板上掏弄了一下,木板「咯吱」一聲,打開了。
靜夜里,那聲音听來格外刺耳。
倪喃打了個寒顫,「這地方能住人嗎?」多不放心,在這樣深的山林里,放眼除了一片青綠之外,就只有這一棟小屋。
「如果不能住,我們來這里做什麼?」「啪」的一聲,燈亮了,晃了幾晃,又陡然一滅。
「呀!」倪喃嚇得一聲驚呼。
那燈又突然間一亮,照見邵志衡笑意盎然的一張臉。
她的心「咯 」一跳,沉了下去,仿佛嗅到什麼陰謀的味道。
「為什麼帶我來這里?」倪喃尖著嗓子說。
「咦?不是說了夫人讓我帶你出來散心嗎?」
「散心?你帶我到這種嚇死人的地方來散心?」倪喃瞪著他。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心情太過緊張,那聲音竟然帶著些微微的抖意。
邵志衡模了模鼻子,在燈光下的一張臉,半明半暗,但那一雙眼卻依然清亮,亮晶晶,「不然呢?以你現在的心情,難道是想去人群中擠來擠去?」
對,他說對了,她現在,的確不適宜熱鬧。
那會令她瘋狂。
但——
「我現在的心情怎麼了?」她討厭什麼都被他說中,討厭他那一副自以為是的嘴臉。
即使她現在的心情真的非常非常糟糕。
「唔,」邵志衡笑一笑,「你現在剛剛睡醒,頭腦清晰,精力充沛,大概非常非常適宜鬧別扭。」
倪喃怔瞪著他。
可惡!被他這樣一說,她鬧?還是不鬧?
但,去他的吧,被他說中就說中,這種不是人住的地方,她才不要睡。
「送我下山。」
「已經很晚了。」他指一指天。
她不為所動,「你是一定要跟我唱反調嗎?」
他沉默一下,微微搖了搖頭,「不,我是為你好。」
他慢吞吞地說,她仿佛看見他瞳眸深處的溫柔,但,她拒絕相信。
轉過身子,背對著他,她承認,他那一句「我是為你好」一舉擊潰了她脆弱不堪的心。是因為,孤單太久,一個人背負一樣罪孽太久,她最受不得的,就是溫柔。
但,偏偏,是從邵志衡的嘴里說出來。
說不清為什麼,大概是他總能感應她的快樂和憂傷,而她對他,又總是無法抗拒地喜歡依賴和信任。
這種感覺,讓她害怕。
與其說討厭,不如說,她害怕這個英俊自負的男人。
「不要回頭看,」邵志衡走到她的身後,她能感覺到他說話時噴在自己耳後的熱氣,和身上那種淡淡的煙草味道,很好聞,也很令人安心,「倪喃,既然走到這里,就不要回頭。」
倪喃心里震了震。
為什麼呢?為什麼不要回頭看?
他說的,究竟是此刻的她?還是那個一直活在沈楚的陰影里,掙扎不肯醒來的她?
閉了閉眼楮,算了,放棄吧,不要再做無謂的抗拒吧,她知道,自己其實非常渴望一份真誠的呵護,一聲熨燙人心的暖語。
非常非常!
其實,留下來,也不是一件特別令人為難的事。
小小屋子,雖然不夠氣派,但勝在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臥室,廚房,客廳,三位一體,分別佔據了房子的三面。
另外一面,因為開了門窗,所以並沒有擺放家具。
這其中,惟一讓她覺得比較尷尬的是,房子里居然沒有衛生間!
她記得,當她扭扭捏捏地提出這個疑問的時候,邵志衡是一臉忍俊不禁的表情,「呵,小姐,這里是野外呀,在野外不必那麼拘束好不好?」
她听了,當場面紅耳赤,尷尬得無地自容。
心里更加深切地體會到,邵志衡不是個紳士,絕對不是!
但,即便他是個無賴好了,她也沒有辦法,每一晚,總是會在自尊與恐懼之間掙扎又掙扎之後,最後,再毫無骨氣地爬上他的床。
喔,不,他睡的不是床,是地鋪。
小屋里惟一的一張床,原本是她的,但,每晚,總是會可憐兮兮地被人遺棄,然後,在第二天,邵志衡總會用令人恨得牙癢癢的語氣提議︰「今天,我們一起睡床吧?」
說這句話的結果,往往是會被倪喃一腳踹過去。
然後,是她惡狠狠地指天發誓,今晚,一定一定不再讓他得意。
然而,入夜後的深山,那麼安靜,見鬼的風聲,呼嘯著來,呼嘯著去,吹過頭頂密密麻麻的枝葉,如萬鬼同哭。
風聲也還罷了,但還有那見鬼的老鼠,????,在頭頂,在腳底,甚至在枕頭上,成群結隊地竄過去。
一整晚,她會睜著一雙驚恐的眼楮,等待黎明。
但,偏偏月光作祟,總是會將樹枝的影子變換成各種各樣的鬼魅,樂此不疲地跟她做游戲。
啊!受不了了,受不了。
她承認,她很膽小,很沒有骨氣,很不要臉,很不懂男女大防。
對對對,隨便你怎麼說吧。
她就是會驚跳起來,然後,一骨碌鑽進邵志衡的被窩。
通常,那個時候,他都會睡得很死。
死死的,像豬一樣,任她從背後抱住,無論怎樣緊,他都不會醒來。
這樣也好,可以免去許多尷尬。
只是,奇怪的是,每次她抖得像篩糠一樣地抱住他後,頭靠著他寬闊的肩膀,鼻端聞著他熟悉的氣息,總是會令她漸漸安心,然後沉沉睡去。
一直到,大清早被他的驚呼給吵醒。
「哇,你怎麼睡在這里?」邵志衡會驚跳起來,然後,掀開被子仔仔細細地檢查。
在確定自己的貞操未被強行奪取之後,會笑眯眯地湊過來,問她︰「要偷吃,干嗎不做得徹底一點。」
言語之中,仿佛是無限遺憾的樣子。
這個時候,倪喃總是會咬牙切齒將枕頭丟過去,然後不偏不倚打中他笑得兮兮的臉。
就這樣,山中不知時日多,一個星期很快過去。
但,他不說,她也沒提,仿佛是希望這樣快樂無憂的日子過久一點,再久一點。
這一日,又到了下山采買的日子,他們剛上來的時候,邵志衡單獨去過一次,是山後的一個小市集,離這里不是很遠,走兩個山頭就到了。
但,不是很遠原來是對邵志衡來說的,在倪喃眼里看來,翻兩個山頭,簡直是要人命嘛。
上當了!
倪喃幽怨地瞟了邵志衡一眼,站在那里,躬著身子直喘氣。
「喂,你一個人去吧,我不去了。」
「嗯,也好。」他答應得爽快,「只是,要小心狼哦。」
「嗄?狼?」
這里有狼?
倪喃緊張地前瞅瞅,後瞄瞄。
邵志衡笑眯眯,「現在沒有,不過到快天黑的時候就會有了。」
啊!她怎麼這麼倒霉。
算了算了,累就累一點吧。
站直身子,認命地說︰「走吧走吧,跟你一起去。」
「你不要緊吧?走不動的話不要逞強。」他這算是在關心嗎?
倪喃翻個白眼,「不會要你背就是了。」
「嘿嘿。」邵志衡干笑兩聲,不知道是失望還是得意。唉!听不出來,管他呢。跟他在一起,她的性子倒是越磨越圓滑了,沒必要較真,得過且過其實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