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些人都是她極為討厭的記者。
「你怎麼了?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我們家門口會有那麼多記者?為什麼媽媽突然要你帶我出去度假?」太奇怪了,母親怎會放心讓自己單獨出門?從前的諸多限制為什麼這刻突然不見?難道,她以前出門就會遇見壞人,就會變壞,現在就不會了嗎?
還是,她過于信任邵志衡?
倪喃瞪著眼楮,看他的目光充滿懷疑。
她以為,他有多麼驕傲呢,卻也只不過是母親手里的一枚棋,是殺敵還是據守?也不過是在母親手指的反復之間決定。
諷刺一笑。
但,沒有關系吧?有什麼關系呢?
邵志衡是不是母親派出來監視她的,對于她來說,有什麼關系?
她要做的事情,還是非做不可。
別開頭去,眼望著窗外,仔細辨了好半天,才頹然問道︰「噯,這里到底是東郊還是西郊?」
「西郊。」
「呀!你不早說?」倪喃驚跳起來,差點撞到車頂。
「什麼事?」邵志衡莫名其妙。
「噯噯,被你轉暈頭了啦,快掉頭快掉頭。」說著,居然來搶方向盤。
邵志衡躲避不及,車子猛地剎住。
「你到底要干嗎?」
「我要去東郊。」倪喃斬釘截鐵地說。
「你剛才沒說。」他提醒她。
她下意識地蹙了蹙眉,很討厭他現在看她的目光,一雙深遠炯亮的瞳,帶著那麼明顯的忍耐的幽芒,仿佛她是一個任性不講理的孩子,而他,則是不屑與她一般見識。
她氣惱地沉下臉,明明知道不需要有那麼大的反應,但,她就是忍不住。
好像,不生很大的氣,就沒有辦法駕馭他似的。
可他,不是她的司機嗎?不是應該她說去哪就去哪的麼?
「我現在說了,我要去東郊!」
她倔著臉,仰起頭,像一只驕傲的孔雀。
她的神情落入邵志衡眼中,興味盎然的低笑聲霎時飄揚開來。
倪喃懊惱,怒瞪著他。
而他,帶著笑,舒舒服服地伸開一雙長腿,雙手交疊枕在腦後,只懶洋洋地說了兩個字︰「理由?」
「嗄?」她去哪里居然還要告訴他理由?有沒有搞錯?
「先生!」
「嗯?」
「請問這輛車的車主是誰?」
「你。」
「那不就對了?我是車主,我讓它去哪里,它就應該去哪里。」她深吸一口氣,跟那個家伙擺事實,講道理。
「好,你來開。」邵志衡坐起身。
倪喃的臉色變了又變。
咬住下唇,心里深恨他的篤定。
欺負她沒有駕照麼?哼!開就開。
她板著臉,冷冷地趕他︰「你下車!」
他沒有動,只扭頭看著她,深邃的眸子覆上一層她所無法理解的復雜。隨即讓她的心漫開一股莫可名狀的痛。
但,她不可以動搖,只能硬著頭皮瞪他。
一雙深沉的瞳,一雙清亮的眸,就這樣彼此糾纏著彼此。
許久之後,邵志衡終于嘆了口氣,「說吧,東郊哪里?」
「沈、沈莊。」
奇怪,她為何並沒有感覺到勝利的喜悅?反而覺得有些意興闌珊後的疲憊。
以這樣的狀態去見沈楚和晴兒,怕並不合適吧?
但,內心的驕傲又不容許她出爾反爾。
于是,只能眼看著車子慢慢掉頭,慢慢沿著來路駛回去。
她知道他駕駛技術高超,剛剛在家門口,面對那麼多記者的圍堵,他居然都能將車子安全快速地開出來,那麼,此刻,加快速度又有何妨?
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並未開口催他。
車子到達沈莊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時分。
通村的公路有一截正在修整,車輛禁止通行。
倪喃遲疑了一下,讓邵志衡在車里等她。
說不清為什麼,面對他的時候,她心里總有一股連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緒在作祟,怕他,或者又在潛意識里依賴他,想要反抗,恨他的卓爾不群,卻又傾心于他的泰然不移。
所以,這一次,她是存心的,存心讓自己離他遠一點,存心讓自己在他面前保留一點秘密。
而沈楚,就是她最大的秘密。
一個人沿著坑坑窪窪的公路朝里走,一會兒想著後面的邵志衡,一會兒想著前面的沈楚,就這樣,一顆心擺擺蕩蕩地來到沈莊小學門口。
說實話,起初听到心湄說起沈楚在沈莊小學做音樂教師時,她幾乎不敢相信。
沈楚呵,那個時候,最被杜老師看好的得意門生,如今,居然淪落到教小學生唱兒歌的地步了嗎?
那麼,他的才情呢?他的抱負呢?
他寧願就這樣被埋沒?
現在,正是中午放學時間,學生們都回家了。
寂靜的操場顯得特別空蕩。
倪喃漫無目的地朝里走。
路過一個秋千架,想起當年她和晴兒總是爭著搶著讓沈楚推的時候,心里不由得一陣發酸。
如果……如果……那一次面試……
「阿姨,請問你找誰?」身後,傳來清脆稚女敕的詢問聲。
她低頭,看見一張熱情洋溢的小臉,汗水微微浸透了臉龐。他的手上,抱著幾管翠綠的笛子。倪喃心中一動,呵,這是沈楚的學生嗎?
「阿姨,學校早放學了哦,大概你找不到你要找的人。」小男孩好心地提醒她。
「哦,不,我不找學生。」倪喃微笑著傾子,「我想問你,教你吹笛子的是沈老師嗎?」
男孩眨巴眨巴眼楮,「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是他的——同學。」
「哦。」小男孩大人似的點點頭,「你是來找沈老師的吧?他在那邊教室里。」
男孩伸手朝一排三層樓的房子指了指。
倪喃的心一跳,顧不得說謝謝,快步跑過去,繞過一排矮矮的冬青樹,就听到一陣樂器踫撞之聲,呵,是笛子!
就在一樓,那間敞開的教室里。
「咚咚,咚咚!」她听到自己的心跳聲,幾乎要蹦出嗓子眼。
就要看到了呀,就要看到了。
上了台階,到了門口。
終于,她看到一個清瘦的背影,穿著普通的白襯衫,袖子卷到了胳膊肘,正低頭收拾著散落在學生課桌上的翠笛。
一只,兩只,撿起來,擱到臂彎里,然後,再整齊地碼到講台上。
是你嗎?呵,沈楚,是你嗎?
她心情激動,無法自抑,輕盈的腳步聲變得沉重,泄露了自己隱藏的心事。
收拾笛子的男老師大概是听見響聲,微微轉過頭來,說︰「不是讓你先回家嗎?老師一個人收拾就可以……」
驀地瞪大了眼,說了一半的話語像是被掐在了喉嚨口,目瞪口呆。
風,從窗口吹進來,滴溜溜再從門口轉出去,吹過他的眉,吹開她的發,就是這麼一陣風的距離,隔開了彼此。
倪喃吸一口氣,微微笑了,眼楮里有模糊的霧氣。
「嗨,沈楚。」她微笑著說。
沈楚的身子明顯地一震,但,馬上,他也笑起來,是那種非常職業化的笑容,像對著一個小學生,或者是一名學生家長。
「你回來了。」
「是的,回來有幾天了。」
第4章(2)
沈楚沉默了一剎。那張過于消瘦的面容,看起來有種別于病態的蒼白,但,除此之外,他與從前也並沒有太大的改變。
若一定要說有,那也只是倪喃單方面的感覺,她覺得他閑淡的眉宇間,隱隱藏了些懷才不遇的蕭索,太像太像從前的杜老師了。
喉嚨里有些哽,不知道說些什麼,憋了半天,終于問出一句︰「你……還好吧?」
藥店呢?沈爺爺呢?晴兒呢?杜老師呢?
太多太多的話想問,太多太多的話想說,但,此時此刻,腦子里一片混亂,居然喪失掉組織語言的能力。
「你覺得呢?」沈楚淡淡一笑,又低下頭來,收拾學生課桌上的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