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能地閉了下眼,沒料到那門又「砰」的一聲關上了。
眼前一陣金花亂竄之後,一切又歸于平靜。
只有在第二級台階上,多出一盒塑料便當……
第二天,或許是同一時間,女孩再一次拿著便當出現。
陽光又一次刺痛了他的眼。
但他沒有閉上眼楮,只靜靜地看著她在陽光下的黑色剪影。
「咦?你昨天沒有吃飯?」女孩驚訝地看著昨天送進來的便當仍然一動未動地躺在第二級台階上。
邵志衡艱難地朝她舉了舉右臂。
她啞然失笑,「對不起。」
于是,自己走進來,將便當端到他面前,想一想,雖然有些為難,但還是將飯盒掀了開來,拿起湯匙,一匙一匙喂給他吃。
他吃得很慢,她卻喂得很急,一大匙又一大匙。
「咳咳……」邵志衡嗆住。
女孩抱歉地喂水給他喝,「對不起哦,對不起,我不能在這里呆太久,媽媽一會兒會找我的。」
邵志衡了解地點點頭,「我明白,你媽媽不知道我在這里。」
任何一個正常人家的父母,大概都不會希望自己的女兒跟他這種人在一起吧?更何況是如今這樣狼狽的樣子。
女孩有些窘,「其實,我媽老是跟我說,不要隨便跟陌生人說話,更不要多管別人的閑事……」
她的聲音越說越小。
在此之前,她本來一直都做得很好,可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在自己面前。
大概是因為一個多月以前,她的置身事外,竟讓一個無辜的男孩出了那麼大的意外吧?
「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個乖孩子,很听媽媽的話,對不對?」
女孩詫然望著他,「你怎麼知道?」
邵志衡低低地笑了,聲音低緩溫暖,一字字敲入她的心版,「我就是知道,上一次在音像商店里,其實,你很想插手管一件閑事,可是,因為媽媽曾經告誡過你,而你又從來沒有違背過媽媽的命令,所以,你很矛盾,到現在都在痛悔,是不是?」
「嗄?你連這個也知道?」女孩猝然瞪大了眼。
她的心事,從來不曾對人講明,而眼前這個渾身是傷的男孩,卻如何瞧得清?
他果然是偶然倒在她家門口?她果然是偶然才動惻隱之心?
她望著他一時失神了,他那狼狽虛弱的外表,為什麼這剎,在她眼里,隱隱地竟透出一股溫暖親切的味道,仿佛他們在某時某地,早已相遇相知。
是什麼時候呢?
女孩擰緊眉頭。
忽然院子里響起母親的呼喚︰「喃喃!喃喃!懊去杜老師家啦。」
女孩慌忙朝台階上跑,跑了兩步,又回頭將手里的便當盒放下來,對著邵志衡急急說︰「媽媽叫我了,明天我再給你帶吃的來。」
說完,又跑。
她跑到門口的時候,邵志衡忽然對她說︰「原來你叫男男啊?」
女孩愣一下,回頭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拉開門跑了出去。
他躺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想了又想。
不,不對。
肯定是他听錯了,她的名字一定不是男人的男,而是蘭花的蘭。
蘭蘭?
好一朵空谷幽蘭!
第4章(1)
一夜之間,倪家大宅前忽然呼啦拉冒出好多人,有的背著相機,有的拿著錄音筆,有的雖然什麼都沒拿,但身上掛著的記者證卻比什麼外物都要來得顯眼。
邵志衡開著車,像軍隊大閱兵似的,在眾人檢閱的目光之下,緩緩駛進倪家大門之內。
他的心情頓時像灌了鉛般沉重。
一個人果然不能太出名,出了名之後,有許多往事,不管你樂不樂意,總有好事的人會將之掀起,曝于人前。
他很清楚,這些記者們之所以蜂擁而至,都是源于昨天的那份報紙。
昨晚送倪喃回家之後,他特意去買了一份,才知道,原來七年之前,去維也納留學的名額原本並不是屬于倪喃的。
不知道是什麼人,丟下這顆炸彈,卻又並不將它引爆。留下那麼多的疑問在那里,讓這些專門以揭人隱私為己任的記者聞風而動,將倪家大宅圍了個水泄不通。
停好車,他像往常一樣準時步入客廳。
倪太太卻不似往日那般敦雅悠閑。
她搓著手,在客廳里踱來踱去,從五官扭曲的程度可以看出小報新聞的可信度。
邵志衡的臉色越見陰沉。
倪太太陡然看見他,愣了一下,像是才恍過神來,沖他「喔」了一聲。
轉念,又急急走到他面前,問︰「門外還有多少人?」
「三十一個。」他想也沒想,月兌口而出。
「三十一?」倪太太踱了兩步,站定,望著他的目光忽然充滿了懷疑,「你怎麼知道?」
這麼短的時間,他怎麼數得那麼清楚?
「那些記者大概以為倪小姐在車中,所以車子開到門口的時候,一下子都圍了過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怕到時候需要報警,所以大概地數了一數。」邵志衡面色不變。
然而,心里卻不由得苦笑。
沒有人會相信的,若他說,他能從人群的密集程度一眼看出來者的人數,任誰都不會相信。
但,這卻是作為一個稱職的混混所必須具備的先決條件。
若是連對方的人數都不能確定,你憑什麼贏?
倪太太的嘴唇囁嚅兩下,大概覺得追問這些並沒有什麼意義,便作罷,轉頭恨恨地道︰「這些人吃飽了沒事做,干嗎老是盯著我們喃喃?」
「倪小姐……知道這件事嗎?」原本並不打算問的,但,就是忍不住,事關倪喃,不能不亂。
倪太太精明的目光再度打量了他一眼,那種雖然極力壓抑,卻仍然形諸于外的關懷,那麼礙眼。
但,雖然礙眼,卻是她現在迫切需要的。
現在,她需要一個人,一個即使不那麼忠心,卻絕對關心倪喃的人。她需要這樣的一個人,來保護倪喃不受傷害。
而邵志衡,可以令她相信嗎?
「我打算讓倪喃出去玩幾天,你有把握帶她避開門外那些記者麼?」倪太太沉吟一下,試探地問。
邵志衡何等聰明,幾乎立即自她話里听出洞察微機的意味。于是,眯起眼楮,迅速朝樓梯口望了一眼,沒有看到倪喃,但他知道,至少到現在,她還被很好地保護在溫室里。
「我盡量。」他淡淡地答,極公式化的語氣,反而不若剛才那般焦躁切急。
倪太太含蓄地笑了笑,這年輕人不簡單,若不是真心關切倪喃,剛才也不會差點沉不住氣。
從昨天開始便一直憂結郁悶的心稍稍放松了些,留下來,獨自面對這場蓄謀已久的挑戰,似乎已更有信心。
「你帶她到附近的度假山莊去住幾天,不要讓記者找到她,也不要讓她接觸電視、報紙這類東西。你,是否也有把握做到?」倪太太的臉因倏然繃緊的嚴肅而漸漸浮現出一股與她平日面對倪喃時的嘮叨庸俗所截然不同的沉靜。
邵志衡垂了下眼,再抬起頭來時,居然微微笑了,「我盡量。」
仍然是那麼輕松悠淡的語氣,卻又因這突來的一笑,而增添了些許撫慰的味道。
倪夫人愣了一下,繼而啞然失笑,她再要強,到底,也不及這年輕人沉得住氣。最後的一絲懷疑煙消雲散。
她相信,將倪喃交給他,他一定會認真謹慎地保護她周全。
他是這樣的人。
如果她沒有看錯,他一定是這樣的人。
「呼——」倪喃終于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但,仍然覺得昏眩欲嘔。
這人哪,是要嚇死她嗎?
車開得那麼快,又是從不斷撲過來的人群中間穿插出去。他到底怎麼了?需要這麼拼命嗎?即便是對自己的駕駛技術有十二萬分的自信,也不能拿人命來開玩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