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了後挑挑眉,覺得詫異,「可是,你不是點著要喝美珠沖的咖啡嗎?」
一個不講究的人為什麼那麼挑剔?
「那是因為——」賀意隨揉揉鼻子,緩緩笑了,看她那麼好奇的樣子,他覺得有趣,「如果我不那麼做的話,每天光是為了幫我沖咖啡,下面的員工就會打一場架。」
「什麼?」
「我不想她們來煩我。」
「嘁。」樂小米吃驚又憤怒,真沒想到,他居然是這樣的一個人。自大、驕傲、目中無人!「沙豬。」
「什麼?」
小米瞪著他,「我說你是個大男人沙文主義的豬!」
賀意隨愕然,瞠眸。
他沒想到平日里斯文隨和,仿佛很好說話的樂小米居然也會有咬牙切齒的時候。
但是,他真有那麼可惡嗎?
「我從沒覺得自己有多麼了不起,我只是實話實說。」他本來是想說得嚴肅一點的,可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真是坦白得可愛。
「呃?」樂小米被他弄得好困惑。她罵他,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不過,現在好了,你來了,這個問題就解決了,」賀意隨眯起眼來,故意頓了頓,看著她漸漸蹙眉,露出一種頭皮發麻的感覺,他愉快地笑了,「以後幫我沖咖啡的任務就交給你。」
「我是很想接下這個艱巨的任務啊,」小米沖他做個鬼臉,舉起右手手腕,將腕表的表殼對準他,「不過很可惜,我今天是替人上班,而且,已經下班了。」
什麼?賀意隨愣住了。
「再見。」她向他擺了擺手,轉身拉開門。
「等等。」他按住門把,語聲急切︰「我送你。」
「不用送了。」她笑笑,出門。
他追出來,「不是要打工嗎?在這里上班多好?離學校近,工作輕松,人員熟悉,老板又帥又好說話……」
「你?」她回頭,瞄他一眼。
「對呀,就是我,不收錢讓你白看不說,還包送你回家。」
送她回家?可以考慮噯。
「讓我想想。」她頓住腳步。
他看著她,目光殷切。沒發現四周跌破一地的眼鏡。
☆☆☆
就這樣,因為一杯口味獨特的咖啡,樂小米找到了生平第一份比較長遠的工作。
不再是今天東家,明天西家,也不再是今天有,明天無,而是有固定的時間,固定的收入,最重要的是,還有了固定的專車。
每一天,不管她工作到什麼時候,賀意隨總是會準時出現在她面前。哪怕那一天,他並沒有待在網吧。
不過,最近這幾天有些奇怪。
他總是匆匆而來,神情疲憊。平日里雖然稱不上服帖但齊整的頭發,如今,也總是亂糟糟地頂在頭上,讓他看起來,幾乎有些落魄了。
樂小米的心隱隱地有些作痛。
她知道自己成了他的負擔,但他又是那麼信守承諾的一個人,他給她的感覺越來越迷惑了。
網上的輕佻幽默、熱情如火;網下的淡漠無情、隱隱推拒;一直到再度相逢之後的隨和無間。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看看時間,離下班還有六分多鐘,想著他的車正匯聚在下班的車潮里,從城市的某一個方向,向自己馳來,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不易覺察的淺笑。
「看她美的,哼。」譏誚的聲音毫不避諱地從身旁響起。
她沒有抬頭。
並不是她習慣了這樣的冷嘲熱諷,而是,她不想給賀意隨再增添任何不必要的麻煩。
「就是啊,你看她,你看看她身上的衣服,上衣是PRADA的,牛仔褲是範思哲的,就連鞋子,你看到沒有,也是GUCCI的,像我們這樣的打工妹,誰穿得起她身上的一樣東西?」
「真的嗎?你不說我還不知道噯,那些牌子的衣服,我還只在雜志上看過。」那位女孩說著,竟伸手踫了踫小米的上衣下擺。
樂小米不動聲色地將洗碗漕里的杯子撈起來,轉身,「請讓一讓。」
女孩慌忙跳開,怕杯子上濕漉漉的水淋到自己身上。跳開了,心有不甘,「哼,有什麼了不起?還不是哪個倒霉的男人買給你的。」
「最可憐是我們總經理了,听說她現在就住在總經理家里。」
「就是嘛,你看見我們總經理最近的模樣了嗎?多憔悴哪。而且,他最近也不常來網吧了,這不是很奇怪嗎?」
「我真搞不懂,她哪點好了,長得又不美,性格又古怪,比不上我們經理一根手指頭。」
「經理哪能跟她比,她手段高著呢。經理回回送咖啡,總經理都不屑一顧,這丫頭送了一回,就登堂入室了,你說,哪一個更高竿?」
樂小米幾乎不可見地撇了撇嘴。沒想到,大家眼里一致厭憎的造作傲慢的女經理,這會倒成了值得同情的小綿羊了。
「听說啊,她家里窮得要命。在學校里,就靠給同學抄筆記賺生活費,像這樣的女孩子還有什麼羞恥心可言?」就連美珠也加入了唇誅舌伐的行列。
小米將干淨的玻璃杯擺放整齊後,抬起頭來,白皙的臉上漾著恬適從容的微笑,「錯了。」
錯了?什麼錯了?眾人愕然,面面相覷。
「你們說錯了。」小米仍然在笑,雲淡風輕的口吻好似在說著別人的故事,「我跟賀大哥並不是托了你的福才認識的。」她笑彎彎的眼淡淡地瞟了美珠一眼。
美珠心頭一震,看著她,看著她和從前一樣恬淡好似無爭的笑容,卻分明感覺到她並非是自己以為的那麼軟弱天真。
「我和賀大哥本來就是相識的,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叫做‘親愛的’。」
「噗!」有什麼人的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他怎麼會叫那麼惡心的名字?」
「當然喏,如果是你叫,當然惡心。」小米的眉毛揚了起來。她以為自己早已月兌離了這種相互譏諷、誓死打壓的環境。可是,沒有,即便她一無所有,即便她學著謙卑軟弱,即便她以為自己再也沒有能力對他人造成威脅。那些妒忌、猜疑、排擠,仍然還是像噩夢一樣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降臨。
「真是不要臉。難道,是總經理授權你那麼叫的嗎?怕不是你自己一廂情願、自作多情吧?」
是什麼在不斷地騷擾攻擊,讓她無法像烏龜一樣縮起頭來?是什麼讓她退無可退,不得不像刺蝟一樣豎起防備?
「什麼人自作多情,大家心里清楚。」半譏半諷的話語一出口,四周頓時安靜下來。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我認識他六個月又三天,在此之前,我一直都是那麼喊他,這是事實。你們相信也罷,懷疑也罷,都不能夠改變什麼。還有,滿足你們的好奇,我的確是住在賀家,而且還住了一段不短的日子,以後,還會繼續住下去……」
她說著,看著那些女孩子的目光漸漸變得奇怪,閃閃爍爍,或尷尬,或得意,或者——幸災樂禍?
她驀地轉頭,視線里,是一張熟悉的臉孔。
他的臉色好難看,深黑色的眼眸,在充滿陽光的房里,卻恍若凝著一層冰霜。他站在那里,看著她,一動不動,什麼也不說,只有那銳利的目光,仿佛要把她看穿。
她的心掠過一縷針刺般的痛,是被他的目光灼痛了嗎?還是,她必須借由這些不得不說的謊言來捍衛自己的尊嚴,而覺得委屈了呢?
但,這些,真的只是謊言嗎?
或許,在他眼里,就是。
賀意隨的沉默,令小米難過而又沮喪,但她拒絕露出哀傷的表情。她知道那只會令這些看客們得意,她們想要的不就是要讓她痛苦?讓她如喪家之犬般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