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轉頭望著西門慕風,一張黑瘦的臉仍是那麼僵硬,可臉上那雙精光湛然的眸子卻又蘊著這般復雜的神情。良久,他才嘆一口氣,對著老管家直直地伸出雙手。
「你要我綁你?」
少年點頭。
老管家二話不說,從腰間模出一條繩索,「算你還有點良心,」綁了兩圈,又覺不妥,只得頹然放下繩索,道:「那到底是什麼毒?有沒有解藥?你給爺吃了多少?」今日,若不是他無意中在藥渣里發現異樣,還不知道,這小子要隱瞞多久?
「慢性毒藥,沒有解藥。」
這是西門慕風第一次听到少年開口,他講話的聲音很沙啞、很低、很難听。他望著眼前欲置自己于死地的少年,心底著實憐憫。
他應該是有苦衷的吧?
可西門慕風卻並沒有想要了解的。當生與死對一個人來說,都不再有意義的時候,還有什麼可以讓他好奇?
「讓他去吧。」反正下不下毒,他也就這樣了。
難道不正是因為這樣,府里的防衛才會漸漸松懈?
「我不走。」少年固執地與他黝黑的眼眸相望。
目光膠著,半晌,西門慕風溫雅地笑了,「這一次,你想等著看什麼?」
也許是他目中堅持的神色,那麼神似六兒,彷佛這世上沒有什麼困難能難得住他?所以,他才會對他另眼相看?
少年終于低下頭去,「我想等她來。」
西門慕風心中一動,「哪個她?」
「就是能解毒的那個人啊。」
「啊啊,你不是說沒解藥的嗎?」老管家振奮精神,激動難抑,「是誰?那個人在哪里?我馬上去請,不不,請老夫人親自去請。」
西門慕風的目光卻沉了一沉。
少年緘默半晌,才道:「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不知道她會不會來。」
「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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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管家很想相信這世上確實存在著那麼一個神秘莫測的醫仙,那人,不只可以解除爺身上所中之毒,甚至還能一並治好爺天生的奇患。
但是,日子一日復過一日,西門慕風中毒的跡象越來越明顯,請來的名醫面色一個沉過一個。
少年口中的醫仙卻還是沒有出現。
他開始不得不懷疑,所謂的醫仙不過是少年拖延時日的一種借口罷了。
但,即便是識破了他的詭計,又能如何?
回天乏術,就算是殺他一百次,爺的性命也救不回了。
而更為艱難的是,老夫人的精神也在此刻徹底崩潰。
整個西門府上上下下都愁容滿面,陷入一場空前的絕望之中。
而那個肇事者,卻反倒沒事人一般,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跑得更勤。
「爺。」依然是那樣沙啞的嗓音,彷佛鴨叫一般。
西門慕風沒有回頭。
少年便也只如往常一般,靜靜地立在他的身後,像一道無聲的影。
雪花在窗外大片大片地落下,隔著窗紙,模糊成一扇淨白的天地。世上最寂寞的顏色,大概就是白,冰冷的、融化不開的白。
「給我說個故事吧。」西門慕風的聲音忽然在沉默的室內緩緩地響起。
少年的目光閃動了一下,良久,才道:「我說不好。」
「沒關系,你隨便說,我只要這個屋子里有點兒聲音便好。」雪光從窗外反射進來,透過窗紙映在他的臉上,為那張蒼白的容顏添上一抹清冷的微光。
少年低頭想了好一會兒。
「要潤一潤喉嚨嗎?」西門慕風轉過頭來,凝睇著他,神情仍是那麼冷漠孤寂。
「不,不用。」少年的喉頭聳動了一下。
「那麼,從開頭說起吧。」他緊抿的唇角似乎微微向上勾起。
「開頭?」少年一愣。然後發覺西門慕風的目光漸漸變得柔和,已不再是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
「就從你離家那日說起,或者說,你是怎樣來到西門府里的?」
「我……是被管家買來的。」
「是呵,」西門慕風頷首,「我差點兒忘了,你是我們家的家奴。」
「是。」少年垂眸。
屋子里有一陣短暫的靜默,只剩爐火熊熊,烤得人汗落如雨。
「你覺得熱嗎?」
「有一點兒。」少年直言。
他伸出手,「叭」的一聲推開窗扇,冷風夾裹著雪花撲涌而人,寒氣逼人。
「你做什麼?」這麼一急,少年的聲音居然不復沉啞。他卻也無暇顧及,只趕緊撲過來,拉緊窗戶。
這一開一闔之間,室溫遽降。
西門慕風披著貂裘的身子本能地抖顫了一下,緊抿的唇色變成死白。
「你啊你啊!」少年跺腳,發了瘋般跑到床邊,將被子、褥子一件件抱過來,披到他的身上。
西門慕風望著她忙碌的身影,淡淡地笑著說:「其實,這並不是個好辦法,」
「嗯?」
他眼中笑意加深,頭卻別了開去,「你忘了一個故事。」
「什麼?」少年沒有听清,繞過身來,蹲到他的面前。
他的眼對上他的眼。
「謝謝你。」
西門慕風的聲音突然低柔,害得他心跳漏了半拍,「別……別這麼說,是我應該做的。」
大概是爐火又熱了起來,他又覺得臉紅心熱,這一次,卻再不敢說了。
「別說什麼應該不應該,你肯來,我已經很高興。」西門慕風嘆了口氣。
少年身子一震,目中閃出幾分猶疑。
「你、你……」
「我怎麼?」西門慕風目光暗沉,拇指輕柔地摩挲過少年臉上面皮,「你還是這麼淘氣,什麼都不會,做什麼都做不好,叫我如何放心?」
「嗄?」少年驚跳起來,捂住臉孔,「你,你、你……在說什麼?」
西門慕風搖搖頭,苦笑著道:「你還在怪我?不肯見我?」
少年倏地放下手來,瞪圓了眼,失聲地道:「你怎麼知道的?」
「這張面皮……」西門慕風微微一笑。
少年怔了一怔,懊惱地垮下肩膀,「我就知道大姐在敷衍我。」他轉過身去,在臉上模弄了一陣,再回頭時,已赫然是一位明麗少女的模樣。
「六兒。」西門慕風低低地咳了一聲,掩飾著內心的激動。
花瓣雙頰暈紅,見他沖著自己笑,不由得一陣羞澀。這樣對望著,緘默片刻,忽又記起了什麼,她不依地噘了噘嘴,說:「我哪里怪過大哥?就算……就算大哥真和苒姐共結連理,我……我也只會覺得快活。」
她這樣說著,但不知怎地,卻驀地紅了眼眶。
說不難過是假,說為他高興也是真。這矛盾的心情,只能藏在心底痛了又痛。她原以為自己可以像當初所認定的那樣,一輩子站在大哥身後,做他的兄弟。
而這一年多來,她也確曾是這樣做了,但,隱隱約約藏在心底的抽痛卻反而更加清晰。
是因為分別,才更能讓真意浮現?
她和大哥,原本已是一體,她怎能再如當初那樣瀟瀟灑灑將他讓于他人?
不,不能夠,哪怕是閻王爺,也不可以!
「傻瓜。」西門慕風溫柔的嗓音像條毯子,將她密密地裹住,「難道,你到現在還沒有明白?」
「不,我不明白。」花瓣賭氣,「那時候,明明是我誤會了,大哥為什麼不說清楚?還是,你就想我一直誤會下去?」
「是。」西門慕風只有嘆氣,「我承認當時,是我錯了,但是,如果要我重新選擇一次,我還是會如此。」
花瓣神色黯然,「我早猜到了。」
大哥是不願意拖累自己吧?所以,她才寧可化身為他身後一抹無聲的影子。
西門慕風心一顫,轉過臉去,「六兒。」
「什麼?」他突然陰郁下來的神情令她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