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誰想去刻意地改變什麼,更沒有誰執意地要去維系些什麼。
這就是他的家,這就是每個家庭成員所認同的相處模式。沒有負擔,同樣也沒有驚喜。
他對此已經習慣,所以只是漠然地聳了聳肩。
「你怎麼這樣跟你媽說話?」黑暗里驀地響起一個聲音。
他愕然,轉眸。
淡白的燈光隱約照著一隅,走近了,他心中猛地狂跳,是那一抹熟悉的黃。
溫傾容從樹叢後面跳出來,兩手叉在縴腰上,一副準備找人干架的樣子。
呼!受不了了。
她最看不慣的就是那種在父母的庇蔭之下揮霍無度卻又不懂得起碼的尊重的紈褲子弟。
尤其是他!
在她幾乎以為自己快要了解他的時候,卻忽然發現了他不為她所知的另一面。
甚至,她的身上還穿著他揮霍無度的證據。
難堪、憤怒是理所當然,但,心底深處那份隱隱的失望又是什麼?
她的眼中閃過一抹困擾的神色。
季天恩有趣地看著從最不可能的角落里竄出來的溫傾容,眉梢眼角隱含笑意。
沒錯,她的確是穿上了他送她的裙子,可是此刻,她叉腰瞪他的模樣,一點也不淑女。就連盤起來的發辮也因為在樹叢里鑽進鑽出而散亂開來,甚至還沾到幾張葉片,令她美麗可愛的形象大打折扣。
而她的表情,卻又是那樣嚴肅、認真。
他眸中笑意更深。
溫傾容眨眨眼,困惑。她現在是在教訓他耶,他笑什麼笑?
甚至,他不僅是笑,竟然還膽大妄為地向她伸出手來,撩撥她的發絲。
「你干嗎?」她駭得忙低身躲他,雙頰燙如火燒。
要命!這裙子令她縛手縛腳,原來他是有預謀的。
她氣急,正待發作,卻發現他只是拈去了她頭上的幾張葉片。
不妙!她的臉上冒出黑線條。
在樹叢里蹲了那麼久,她甚至不敢想象她現在的樣子有多糟糕。頭發一定是亂蓬蓬,衣裳一定是皺巴巴。無可避免地,大概還沾染了一兩處黑漬。
她原本是想趁無人注意的時候偷溜回家的,沒想到一個忍不住跳出來,便令她狼狽的形象再一次顯露在他的面前。
嗚嗚……她怎麼這麼慘哪!
不錯,她雖然灑月兌豪爽,不拘小節,可是,老天爺也不可以因為她不注重儀表就徹底毀滅她的形象啊。
這叫她以後怎麼見人?
他被她震驚懊惱的模樣逗樂了,仰天哈哈大笑。
他居然敢笑?這死小子居然敢笑她?
很好。季天恩,你死定了!
滿心的羞愧瞬間被滿腔的憤怒所代替,她毫不猶豫地抬腳踹他。
在尖尖的皮鞋即將踢上他的膝蓋的瞬間,她傻了。啊啊,這簡直是晴天霹靂!
寒意頓時爬上脊背。嗚嗚……她不要啊。
如果老天爺非要她作一個選擇的話,她寧可立刻死去,也不要像現在這樣像個木偶似的栽倒在他的面前。
她早說了嘛,他送裙子給她穿是有預謀的。
「怎麼?想跳舞?」
最後,她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滑稽的表情,跌進他的懷里。
一只修長的手輕輕摟住她的腰部,手上輕柔卻又不失掌控的力道,將她穩穩地托在胸前。
他那雙漂亮的、帶著調侃意味的黑眸注視著她。那眸中的光彩令她不覺一顫,仿佛有一股無法控制的電流在瞬間傳遍全身。
連呼吸都仿佛停滯下來,四周一片沉寂,只余會場里傳來的音樂聲,隱隱約約,柔美得像是一場夢。
像是被蠱惑了似的,她不由自主地搭上了他的肩膀,在空曠的籃球場上,邁開了稚拙的舞步。
她的頭暈暈,心慌慌,感覺像第一次坐飛機,漂浮在雲端,一直升一直升,落不下來。
「不要那麼緊張。」他笑。
然而,他自己也好不了多少。
她的手緊緊握住他的肩膀,掌心里的熱力透過兩層衣衫,灼燙著他的肌膚。帶著清草味的發香輕觸他的鼻端,鼓動他的心房。
他心悸而又痛苦。
從來沒有一支舞可以讓他跳得這麼艱難。她素淨清秀的臉龐,羞怯的表情,以及難得展現的溫柔,一再地讓他神思恍惚。恨不得將她扯進懷底,饑渴地吻她,直到她喘不過氣來為止。
然而,他不可以,他什麼都不能做。
擁在懷里的這個女人不屬于他,她心有所屬。甚至于,那個人還是他的好朋友!
他在心底痛苦地嘆息。
遠處,音樂聲又換,似乎是一首比較輕快的調子。
他收緊了手臂,帶著她在場中旋轉。
一圈一圈又一圈。
她的腦子亢奮起來,從來沒有想過原來自己也可以跳得這麼好。
在旋轉與旋轉的空隙里,他的腿輕輕擦過她的腿,那一瞬間,像有一股電流竄進她的體內,連身上的每一根寒毛都在顫栗。
被他握在掌心中的手微微出汗,她覺得好熱,肌膚發燙,整個人似要燃燒起來。
她閉上眼楮,不敢去看,不敢去想,甚至不敢去猜,這樣下去,會是怎樣一個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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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他們誰都沒有說話,仿佛一開口便是錯。
夜色沉寂,月涼如水,惟有交錯的腳步聲,一聲聲地敲,敲進人的心坎里。
她低垂著頭,稍稍走在前面,從他的這個方向望過去,一眼便可以看到她雪白的後頸,柔潤的膚色以及順滑的黑發。
黯淡的路燈光在她的背後投下斑駁的陰影。
她的縴弱,令他心疼。
「為什麼你不進去?」他覺得必須要說些什麼來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然而,一開口,他才發覺自己的話題有多麼不合時宜。
「里邊太吵了,我不習慣。」她低著頭,故意說得輕松。
「也對,人推人人擠人的,的確沒什麼意思。」他趕緊賠笑,急切得連自己也吃了一驚。
她緘默,回頭,注視他良久。不說話,也不笑。
他一怔,顯得手足無措。
「這就是你出來的理由。」本來是一句問話,但她卻用陳述的口吻說了出來。淡淡的,仿佛是理所當然。
「是的,這是我之所以會踫到你的理由。」他幫她堅定這一個認知。
她明顯地松了一口氣,連語氣也輕松起來︰「沒想到你也會有怕吵的一天。」
不等他答話,她繼續搶著問︰「會場里應該有一百多人吧?」
他點點頭。
她抬頭,兩手在背後交握,腳步輕快,道︰「也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子吧?」
他遲疑一下,再點頭。
握在背後的手指扭緊了,她回眸一笑,「一定有很多女孩子邀你跳舞吧?」
他暗嘆,知道她想問的並不是這些。
他緩緩開口,語氣平淡,仿佛是閑話一句般︰「逍宇他,還沒有來。」
「那就好,反正大家都沒有去。」溫傾容說得輕松,心卻酸得一塌糊涂。他終究是不記得她這個約會了。
她繃緊了身體,仰頭向天,心口好像破了一個洞,好深好深。
他靠近她,和她並肩。
他看見一輪皎白的月牙兒投注進她亮澤的眼瞳里,如投進了一泓井,好深好深。
「天冷了,回家去吧。」他低聲說。
是的,天冷了,可是,她依然還是孤單的。她咬緊了牙齒,抵抗那洶涌的沮喪感。老天,她快要哭了!怎麼會這樣?她在秦逍宇面前又不是只受了這一次挫折,為什麼,獨獨這一次,她感覺好傷心,好難過?
為什麼?
「賞月也得有個限度。你不是想我發揮英雄本色,將外套月兌給你穿吧?可惜我的外套底下什麼衣服也沒有穿,你如果想我比現在更出名,那好,你就拿去吧。」季天恩作勢要月兌去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