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主,這位公子在白雲寺救過小姐一命。」丑丫鬟接過顏紫綃的話頭,稟報道。
「哦?我的女兒居然還需要別人來救命?」話語聲里帶著寵溺的味道。
「如果這一次不是中了白雲寺里那些老禿驢的詭計,女兒又怎麼會落敗?」顏紫綃不服氣地叉著腰恨恨地說。
「原來是這樣。乖女兒別生氣,等為父派人去夷平白雲寺給你出氣!」隨著話音的落地,他們面前出現一位虎背熊腰的老者。
只見他五十出頭,身材高大,精氣神足,兩眼開闔之際,神光灼灼。他便是縱海幫的幫主顏千嶺。
少年邁步向前,拱手道︰「顏幫主好!」
「好!小兄弟不但救了小女之命,而且還謙恭有禮,難得!難得!」顏千嶺微笑著點點頭。
「顏幫主過獎了!說起來我還是縱海幫的階下囚呢。」
「哦?是嗎?」顏千嶺將目光轉到顏紫綃身上。忽又掠過顏紫綃身邊的丑丫鬟,不免皺了皺眉頭,卻並未表示什麼。
「這個……這個……」顏紫綃訥訥地,不知該如何說才好,她將求助的眼光望向妹妹顏紫絹。
顏紫絹遲疑地看了看父親,她假扮丫鬟偷溜出島的事情還未向父親稟明,此時此刻如果說出話來,難免不會被父親看出些許端倪。可是,她又無法對姐姐期待的目光視而不見,怎麼辦呢?她焦躁地扭動著衣服的下擺,想不出對策。
「小姐讓你說你就說吧。」顏千嶺客氣地對丑丫鬟說道。
顏紫絹深吸一口氣,看來父親早已看出了破綻,否則不會用這樣的語氣對一個丫鬟說話,她歉然地看看父親,接下姐姐的話,道︰「這位公子讓我們猜他的名字,如果猜到了他就跟我們走,所以,他才會說是我們的階下囚。」
「有意思!這麼說,你一定已經猜到了?」顏千嶺興趣盎然地問道,對于這個小女兒的才智他還是極有信心的。就是因為這樣,他才能默許她的胡鬧,比如這次假扮丫鬟出島之事,他也打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
「我是猜了猜,不過不知道對不對。」顏紫絹謙恭地說道。
顏千嶺听罷,把頭轉向少年,問道︰「不知這小丫頭是否真猜出了公子的名字?」
少年笑一笑,搖頭道︰「我還沒听見姑娘的謎底呢。」
「什麼?你還沒听見謎底就願意認輸?」顏千嶺頗為驚異地看著少年。
顏紫絹上前一步,對著少年福了福,做了個請的姿勢,道︰「還請公子再說一遍你的謎題。」
「白鹿入稻粟,坎坷下行路。」少年也不退讓,侃侃而道。他心里也十分好奇,想看看眼前的女子如何能解出這道字謎。
「白鹿入稻粟,我取一個鹿字在左邊,稻粟為米,再加一個米字在右邊,坎坷為舛,下行為米字之下,合起來遍是一個麒麟的麟字。公子認為可對?」顏紫絹淡淡地解釋道。
少年大為震驚,沒想到他思慮多時引以為傲的字謎被一個小小女子舉手之間就解了出來,他的心里更加深了要了解她,親近她的。
「原來如此!麟公子,你可服了麼?」顏紫綃拍手笑道。
「在下甘願受顏姑娘驅使。」少年這話雖是對著顏紫綃說的,目光卻定定的看向扮作丑丫鬟的顏紫絹。
顏紫絹心念一動,莫非,他早已看出自己是假扮的?她的臉驀地一紅,好在經過化妝的臉上看不出這一變化,她忙向顏千嶺撒了個慌,逃了開去。
少年怔怔地望著她的背影,思潮翻滾。
在此之前,他見過的名門淑媛不少,可從沒見過如此聰穎率真的女子。試問世間哪個女子不以擁有絕世姿容為傲,她卻反而甘于平凡,將自身的美貌掩藏起來。但是,即使她沒有秀麗的儀容,她的一舉一動,仍是充滿了引人注目的光輝。
他覺得自己的心一點一點在那寬大的粗布衣衫中淪陷。
「麟公子?」顏千嶺的喚聲拉回了他的思緒。
他忙收束心神,響應道︰「幫主不要再叫在下公子了,那會折煞在下的,還是叫我小麟好了。」
「也好。」顏紫綃傲慢地點點頭。
「這樣吧,公子既然願意留在縱海幫,那麼就做巨浪堂的堂主如何?」顏千嶺沉思片刻,對少年詢問道。
「不不不!」少年連忙擺手,「我哪有資格做一堂堂主?幫主還是讓我做一個打雜的小廝好了。」
「小廝?」這一下,連小武也吃驚不小,公子居然要做一個打雜的小廝?他知不知道打雜是做什麼的啊?
顏紫綃「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公子真好雅興。既然你自願做縱海幫的小廝,我們且有不允之理?爹,縱海幫的第一要務是人盡其用,既然小麟最擅長的是打雜,那我們就讓他打雜好了!」
「這個……」顏千嶺還有所踟躇。
顏紫綃打斷他的話對著少年吩咐道︰「從明天起,你們兩個就在縱海幫後院里打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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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哦,不,小麟,你還是放下讓我來做吧!」小武急得在少年的身邊團團亂轉。
「沒有關系的,做小廝就要有小廝的樣子,哪能事事都靠你!」少年邊提了一擔水朝前走著,邊扭過頭對小武笑道。
小武搖了搖頭,不解地道︰「我真想不明白,您為什麼放著好好的南宮家的二少爺不當,卻偏要在海盜窩里做一名小廝?」
原來這少年復姓南宮,名叫南宮麟。
南宮世家是武林名門,自先祖創立麒麟樓以來,一直是武林的泰山北斗。而且,還兼具商行,錢莊,酒樓,賭坊等多種生意。
南到南洋,北到大漠,提起南宮家的名字,沒有一個不知一個不曉的。
所以,他從來不提自己的姓氏。
南宮麟听見小武的慨嘆,他沒有回頭,只微微一笑,小武的心里如何能明白他的心思?人的一生極其短暫,而功名利祿,富貴榮華也只是過眼雲煙。正因為這樣,他做任何事情都不會遵循一定的道德條款,只是任性而為,心之所依,行之所至,這樣的人生才過得充實。
他也不管小武詫異的眼光,提了水桶繼續前行,剛才總管吩咐他去打掃容書齋。
既然是做小廝,當然要有小廝的樣子,他樂得這麼裝扮下去。
罷跨進容書齋,外面就浠浠落落的下起了小雨,清風吹起了桌上雪白的宣紙,沙沙作響,南宮麟轉身關上門窗,回頭打量著這間屋子。
房里不知燻著什麼香,有一種清雅的,淡淡的煙塵的氣味。
容書齋是整個縱海幫里唯一的一間書房,小小精致的幾案,翡翠玉的鎮尺,還有那濃濃的墨,勻勻地貯在硯池之中,毛筆擱在一邊,似吮未吮,仿佛深藏著一個字,貯在心里,慢慢醞釀,卻始終未曾落筆。
陡然地,他的心中竟漾起一絲絲溫柔的情愫。
他走過去,細心地整理著書架上的《詩經》,《楚辭》,《論語》,《周易》……
書齋外的雨勢漸漸大了,纏綿不絕,綠紗窗上映著梧桐樹的影子,風吹過,片片相遇,聲聲回響。
書齋內門窗緊閉,更顯幽靜了,他似乎能听得到自己的呼吸聲,一聲聲,一聲聲,漫過柔風細雨,回到驚濤駭浪的海上。一點紫光瑩瑩,襯托著雪白紗衣,那宛如飛天的聖女。
還有解簽攤前長滿麻子卻依然藏不住一雙睿智靈巧眼眸的臉,都是他日日魂牽夢縈的相思。
他相信,上天既然安排他們相遇,他們就總會有再次相見的一天。到那時,他絕不再讓她從自己掌中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