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她愈好,她就愈不能隱瞞他。
要怎麼說,才能告訴他,她曾偷過秘笈的事呢?步滄浪是麒麟樓的客人,她對他不利,就是陷他于不義,他肯諒解她嗎?
然而,還沒等她想好該怎麼開口,南宮麒卻從衣襟中掏出一塊碧綠的翡翠玉塊來,在她眼前晃悠著。
她一眼便認出了那條淡青色的連環絡子,那是姑姑為她打的,如同愛情,環環相扣,掉了其中任何一環,便再也無法成形。
她習慣性地模一下腰際。糟了,玉塊丟了!她記得,在收拾包袱去步滄浪房間時,她還檢查過的,那麼,是在那一晚丟的嗎?他是來質問她的嗎?
她的臉刷地一下變得慘白。
「不要慌,告訴我,這條玉塊是從哪里來的?」南宮麒安撫地拍拍她的背。
對于這塊翡翠玉塊,他實在是太熟悉了,因為,從女乃女乃將文繡抱回家的第一天,它就從來沒有從文繡的脖子上取下來過。
當步滄浪將玉塊拿到他面前時,他幾乎要以為是文繡復生了,但,冷靜下來之後,他才發現,這塊玉塊和文繡的那一塊正好相反,如果拼湊在一起,恰恰便是——個完整的圓。
然後,他听步滄浪說了玉塊的故事,知道這一塊翡翠玉的主人便是文繡的雙生妹妹,他這才恍然大悟,為何她有一張與文繡那麼相似的臉,為何他一旦想棄她于不顧時,就會恍惚看到文繡責備的眼。
原來,她是文繡最親的親人。
他向文繡的在天之靈發誓,一定要好好保護她,照顧她一生一世,借以補償他曾經虧欠過文繡的一切。
「你都知道了?」顧翩翩小小聲地伺道,她在意的,仍是他肯不肯原諒她。
「不錯,我知道你曾去過步兄的房間,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去?你要那些武功秘笈有什麼用?」南宮麒皺一皺眉,說出心中的疑惑。老實說,到現在為止,他對她仍是一無所知。
「因為,我要拿它們去交換我娘。」顧翩翩長長的吐了一口氣,能夠將心中深埋的秘密全部說出來,這種感覺真是舒暢至極。
「交換你娘?」
「不錯。姑姑便是我娘。她曾經是拜月教的聖女,因私戀凡塵,躲在教外生下我這個女兒,所以,為教規所不容,罰面壁一生。以前,我以為聖月令對教主來說是最重要的,于是,我冒死偷了令牌出來,想逼教主放過我娘,怎奈,卻為自己引來殺身之禍。前幾天,我听說步滄浪身上有武林各大門派的武功秘笈,于是,我又想,如果能將之偷到手,是不是就可以換取我和娘兩個人的自由?」顧翩翩緩緩道來。
不對,一定有哪里弄錯了,南宮麒蹙眉沉思。他听步滄浪說,文繡和顧翩翩的母親正是步滄浪的師父。而他,也一直在尋找她們姐妹,以告慰師傅在天之靈。而現在,顧翩翩哪里又有一個娘呢?
「這玉塊是誰交給你的?」
「也是我娘啊。」顧翩翩詫異地看他一眼。
「如果我告訴你,你的姑姑並不是你娘,你還有一個姐姐,就是文繡,而步滄浪正是你親娘的傳人,你會怎麼樣?」南宮麒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反應。
彼翩翩怔一怔,繼而毫無機心地笑道︰「麒哥哥你說什麼笑呢?姑姑為了我犧牲那麼多,怎麼可能不是我娘?再說,這些都是我從教里年長的叔伯們那里听來的,他們又有什麼理由說謊?」
「這我就不知道了。」南宮麒搖搖頭,「但可以肯定的是,你和文繡一定是雙生姐妹!」這半塊翡翠就是憑證!
「文繡?你說文繡?她是我姐姐?我跟她長得像嗎?」顧翩翩仍然不相信。
「像!你跟她長得一模一樣!」
她猛然想起,他初見她容貌時的震驚,蘭香隨口吐出的驚嘆,還有老夫人和鶯兒把她看成鬼怪時的驚駭?這一切的一切,原來都只因為把她當成了文繡。
原來,他們對她好,全都把她當成了另外一個人。
她,不是她顧翩翩,而是一個叫文繡的人的影子。
她所有的快樂原來都是偷自于文繡的身上。
她忽然對那個叫文繡的女孩充滿了敵意。
為什麼好的東西全都屬于她?
為什麼當她以為她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她只是一個可恥的小偷?
不!不是這樣的!
她緊緊地抓住南宮麒的手,像是溺水的人緊緊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你說你幫助我、照顧我、關心我,全都是因為我,是不是?因為我叫顧翩翩,是不是?」
南宮麒反轉將她的手置于自己的掌心,柔聲說道︰「相信我,你是文繡的妹妹,這一輩子,我絕對不會扔下你不管。」
他粗糙的手,包裹了她的縴柔,這是一個承諾,也是一個誓言,她是他一輩子的責任。
然而,顧翩翩眼中的光芒熄滅了。其實,他一點也不了解她,他根本不知道她要的是什麼,他甚至弄不清楚,他背上她這個累贅,是為了她本人,還是為了他對另一個人的負疚。
幸福,像一個個薔薇泡沫,在她眼前一一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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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麒已經有很久未曾到過踏雪軒了,好不容易熬到可以下床走動了,顧翩翩支開蘭香,一個人偷偷溜了出來。即使明明知道他照顧她只有道義和責任,但,一想到他無情地將她撇在一旁,她的心便如一枚霜凍的梨,傷痕累累。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再去找他,可是,想見他的願望太過強烈,強烈到理智都無法控制。
原來,早在她去而復返的這一過程里,她的情根就持續發芽茁壯,讓她再難回頭。
但,上天卻偏偏讓她在此時明白了他對她的心意。這到底是殘忍還是寬宏?
行至朝陽閣,內有隱約的爭辯聲傳來,她怔了怔,掩至窗前,細細聆听。
「南宮兄,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我們決不能拖累麒麟樓。」
南宮麒拂然不悅,「你以為南宮麒是出賣朋友的人嗎?」
「這不是出賣不出賣的問題,而是我們立場不同,你無謂為我們冒天下之大不韙。」步滄浪堅持己見。
「那麼,你是以為麒麟樓沒有能力保護你們了?」
「南宮兄,若為我們二人,令麒麟樓內有任何一人受損,我們都于心難安。再說,步某又豈能偏安一室而令武林再起紛爭?」
室內沉默下來。
彼翩翩一驚,莫非她與青龍所說之話泄露了出去?
如果是這樣,那從前被步滄浪羞辱之人焉肯罷休?
這個禍,怕是她闖出來的吧?
她的心里惴惴不安。
「步兄,相信我,我是武林盟主,我能將這件事情壓下去。」南宮麒再次企圖說服他。
七天以前,他收到各門各派拜帖,大意是要他交出步滄浪來。
他知道,興風作浪的是青龍,他只恨沒有當場殺死他。
如今,他雖有心將事情攬至自己身上,但同樣心高氣傲的步滄浪卻不肯。
難道,要叫他眼睜睜看著他們被武林正道所不容,天涯海角追殺下去嗎?
到那個時候,他是要極力阻止?還是率眾而行?
早也是翻臉,晚也是翻臉,他何必只為保全一時,而令他獨自面對危難呢?
「罷了罷了,步兄,南宮麒生平只你一友,你要如何,我便陪你如何罷。」他揮一揮手,咬牙說道。
最好是兩者兼顧,如若不然——
風光無限又如何?
無上基業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