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跨進了那個夢,這一次,青色的龍不見了,她仿佛看見了他。是的,的確是他,白的馬,黑的衣,紅色的帷幕,漫天席卷的殘陽,他來了,如天神一般降臨在她的面前。
她記得,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姑姑是為一個男人變成這樣的。從前,姑姑是教里的小鮑主,刁蠻,任性,卻從不知苦為何物。
但,就因為一個男人,她一輩子就只能關在黑屋子里嘗盡甭獨寂寞。
那是以前的她所不能理解的,所以,她曾經暗暗發誓,絕對不會愛上任何男人。可是,當他第一次從她的馬下悠游而去的時候,當她在蘆葦叢中听到他低沉的嘆息的時候,當她開始視他為依靠的時候,她知道,她的心已經一點一滴淪陷在他冷漠與溫柔交織的外衣里。
直到,她听說了他的故事,他對顏家兩姐妹的寬容,對文繡的悔恨,都深深地攫住了她的心。
這樣的人,是應該有一個快樂的人生的啊,但他從來不知道快樂為何物,就像她從來不理解情為何物一樣。
然而,現在,她終于了解姑姑的感受了,如果,換做是她,她也願意為他守候一生!
身體里那種撕裂的感覺又開始啃嚙著她的心,她仿佛又回到了被鞭打的那一次。
那一回,是她第一次從小屋子里偷偷跑了出來。
外面的空氣好新鮮,外面的花草好美麗。
可是,她還沒欣賞多久,就被教主發現了,捉了起來。
那時侯,她不知道他是教主,只是天真地叫他舅舅,是姑姑這麼告訴她的,至于舅舅到底和她什麼關系,她還是不很清楚。
那時候,听到她喊舅舅的那個男人,像是突然被蛇咬了一口般,對她怒吼道︰「放肆,沒教養的野種,誰教你這麼喊的?」
她嚇呆了,便也從那一刻起,明白了自己被人厭惡的事實。
那一次,她被盛怒中的「舅舅」打了個皮開肉綻,他要她明白,沒有殺死她和姑姑,是他的仁慈,她應該把他當天神一樣高高供起。
于是,從此以後,她果真把他當天神一樣看待,她懂得看他的眼色行事,更懂得要怎樣才能討他的歡心。
他開始接納她,喜歡她,高興時甚至還傳她一兩手絕招。
可是後來,她發現,他慢慢老了,表哥慢慢長大了,于是,她又去向表哥獻殷勤。
在拜月教里,她開始變得和姑姑一樣,成為了人人追捧的小鮑主,但她知道,一旦她觸怒老少兩位教主中的任何一位,她的下場將比姑姑還要慘得多。
于是,她覷準了機會,偷了聖月令,又順手拿了一袋金豆子,開始了她的逃亡之旅。
可是,姑姑呢?姑姑沒有辦法離開黑屋子,她所犯下的過錯將全部由她來承擔。怎麼能這樣呢?
都是她的錯啊,是她太自私!是她太殘忍!
泵姑,姑姑,她哭得肝腸寸斷,喊得聲嘶力竭。
「好了好了,一切都過去了,不要哭,翩翩,不要再哭了,別哭了,別哭!」
有人在輕聲安慰著她,像安撫一個小女孩。
她不再哭泣,倚靠著可以依賴的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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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大哥,顧姑娘怎麼樣了?」顏紫綃輕手輕腳地走到顧翩翩床邊。望著那張幾天前還生氣勃勃,此刻卻一片慘白的小臉,憂心忡忡。
南宮麒握緊了拳頭,陰沉的臉上布滿殺機,「我一定會找到他,為翩翩討一個公道。」
他不敢想象,如果他遲到片刻,翩翩到底會怎樣?
那一刻,當她看到青龍那雙暗綠色的手掌狠狠地向她的胸口拍下時,他覺得自己的呼吸也同時停頓了。
他心如刀割,目眥欲裂,發瘋般撲向青龍。
青龍震懾于他的威力之下,不戰而逃。
他雖打跑了青龍,卻來不及阻止翩翩受到傷害。
望著她那張失去血色的臉,仿佛失去文繡時的創傷再度被狠狠撕裂,他感到渾身徹骨的寒冷。
雖然得到步滄浪的一再保證,翩翩沒有性命之憂,但他仍是覺得惶惶不安,生怕那一點點生命力會在他眼前突然消失。
已經三天三夜,他不敢離開,不敢睡覺,甚至不敢眨一下眼,就這麼凝盯著她蒼白的容顏。
只要她能醒過來,她要什麼,他都可以給她。
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情,願意為她承擔一切,只要她,能為他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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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睜開一只眼,再一只,顧翩翩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憔悴的容顏。
是他嗎?怎麼會是這樣?
他看起來疲憊而憂傷,撐靠在床邊,心事重重地盹著了。
他會是在擔心她嗎?
難道,他一點也沒有生氣?
還是,他根本不知道她曾去偷過步滄浪的武功秘笈?
她心存僥幸地猜測著,忍不住用手指輕撫上他那即使在睡夢中也緊緊糾結的眉心。哪怕用她一生的淚水去換取他一次的歡笑,她也甘心呵。
正自嘆息著,忽然,她感覺到他微微動了動,像是馬上要睜開眼楮的樣子。
她慌忙縮回手,緊緊閉上雙眸。
不能讓他知道她已經醒過來了,因為她還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他的責問。
她好怕好怕,怕他不會原諒她。
包無法想象,當他終不肯諒解她的時候,她該怎麼辦?又能怎麼辦?
現在,她終于能夠體會到文繡當時的絕望有多深了。
因為她愛他的心,絕對不比文繡少一丁點兒。但是,背叛他也是不得已啊。他是否能夠理解?
南宮麒輕咳兩聲,這才緩緩睜開雙眼。
從顧翩翩醒來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感覺到了。
但,她的動作是那麼輕緩,她的嘆息是那麼溫柔,他貪戀著,不肯醒來。
這是睡夢里盼望了多少次的柔情啊,如今,終于真真切切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潛藏在內心深處多年的情感再度涌現,而且波濤洶涌,頗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他知道,這一次,他是真的不能回頭了。
等了好一會兒,不見南宮麒有任何動靜,顧翩翩以為自己錯看了,忍不住從眼睫縫隙里悄悄望過去。
霎時,她抖顫的眼眸對上了他專注而詢問的黑瞳。
「不要再裝了,你不是早醒過來了嗎?」他揚起濃眉,好笑地問。不知道為什麼,只要一見到她,他的笑容便不由自主地舒展了開來。
「我……你沒醒過來,怎麼知道我早醒了?可見,裝的那個是你!」她伶牙俐齒地反駁。
「你還敢說!為什麼一個人偷偷出走?」南宮麒擰一擰眉,拉長了臉,沉聲問道。想要留下來的是她,現在要走的也是她,他真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麼。
彼翩翩心虛地抿一抿唇,支支吾吾不肯明言。
「你不肯說,我也不勉強,但——」他話鋒一轉,緩緩說道︰「你的命是我的,你沒有權利拿它去冒險。」
彼翩翩渾身一震,仰望著他莊肅的面容,心中百轉千回。
從來沒有人家他這樣看重過她的這一條命,從此,命懸他心,她便再也不會孤單了,是嗎?
淚水沾濕了她的眼睫。迷蒙光影中,他的眼楮好亮好亮,從那里,她仿佛看見了一個將幸福牢牢握在手中的女孩。
是的,她握住了,握住了便再也不會放棄。
她握住他的手,緊緊倚靠著他的胸膛,傾听那不規則的心跳,仿佛這樣,便是一生一世。
然而,她心中的不安卻也如同雪球般,越滾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