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呼吸急促起來,身子僵硬地繃直著,生怕一個不小心倒霉地踫觸到他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
「你干嘛?這麼緊張?」輕嘲帶笑的口吻令顏紫綃不滿地抬起身來。藏青色的棉布被子緩緩滑了下來,露出一身蓮青色的粗布花衣。
紫綃驚惶地瞪大了眼楮,緊緊抓住被角,顫抖的聲線幾不成語︰「你……你……你為什麼月兌我的……衣服?」
步滄浪夸張地瞄一眼她的身子,故作訝異地問道︰「姑娘的衣服不是好好的穿在身上嗎?」
「我不是說這個,你……是你……幫我換的衣服?」
步滄浪終于明白她說的是什麼,他滿不在乎地聳聳肩︰「當然是我換的,我可不喜歡跟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妖同行。」
他帶笑的眼眸牢牢地盯住她陰晴不定的臉,這是第一次,他如此仔細地端詳她的面容。
無可否認的,她的確擁有一張驚艷絕世的容顏。一張秀雅精致的瓜子臉,白玉一般,細致無瑕;柳眉彎彎,仿佛有訴不盡的風情;一雙翦水秋瞳,含嗔帶怒,靈燦中帶著勃勃英氣;小巧挺直的鼻梁下,是一雙倔強的紅唇,嬌女敕甜美得引人暇思……
她的美,美在一種辛辣,驕矜的感覺。就如疾風中的勁草,又如風雪中的寒梅,百折不撓,經霜尤傲。
他欣賞的,便是她的這份錚錚傲骨。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怎麼會在柴大善人的掌下將她救回來,但,他卻知道,他一點也不後悔。
顏紫綃怒視著他,卻見他怔怔地瞧著自己,似乎心神不屬,她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哎喲」一聲,直挺挺地從床上跌下來,在跌的這一過程中,她有無數地方可以在「不小心」中撞上步滄浪,一撞之下又不知道可以點上他多少穴道,只要有一處僥幸能成功,那麼,她就可以將他大卸十七八塊以泄心頭之恨了。
誰知道,她的那一聲「哎喲」卻及時喚回了步滄浪的意志,他大手一撈,已經將她整個人擁在懷中。
也幸好他搶救及時,否則,以顏紫綃現在的身體狀況,她哪里還有力氣去點人家什麼穴道,自己卻難不免又要再摔個七昏八素了。
她拍了拍兀自驚跳不已的心口,暗呼︰「好險!」
那聲「哎喲」本來是不想與步滄浪正面翻臉而做的掩飾,卻沒想到反而救了她自己。
可是,這一來,她要想再一次暗算他就不是那麼容易了,並且,她終于看清自己的傷勢,沒想到柴大善人那老匹夫還真有兩下子,這一次,沒有一兩個月的調養,她是別想下床走動了。
一時之間,她黯然無言。
「小孩子睡覺,不許亂動。」微微上翹的嘴角似嚴厲,似調侃。
紫綃愕然一驚,這才發覺自己正被他牢牢抱在懷中。
淡淡的酒香隨著濃郁的男性氣息撲鼻而來,燻得她腦袋昏沉沉的,仿佛醉了。
「放開我!」她無力地掙扎著。
「你不是很享受這種滋味嗎?」他故意貼得更近,鼻尖幾乎擦著她紅潤的嘴唇。少女幽幽的香氣一絲絲傳過來,又感覺到她的身子微顫,步滄浪不覺心神一醉。
紫綃慌亂地別開臉去,雙頰暈紅一片,又是驚慌,又是惱怒。
步滄浪定一定神,戲謔地將她放回床上,忽從身後端出一碗黑糊糊的藥汁來,放在鼻子下面聞了一聞,威嚴地道︰「你如果還想繼續生氣的話,就喝下它!」
紫綃皺了皺眉頭,固執地緊抿嘴唇。
他好笑地揚高挺拔的俊眉︰「怕苦?」
顏紫綃回了他一記白眼。
步滄浪一笑而起,將藥汁放到方桌之上,然後開門出去。
顏紫綃這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一向不肯輕易低頭的她,不知道為什麼,在他的面前就是抬不起頭來。
他那雙深沉莫測的眸子似乎便是她命里的剋星。
還沒等她輕松片刻,步滄浪卻又折轉了回來。
這一次,他的手中多了一小碟九制陳皮。
「來,喝一口藥,就賞你一顆陳皮吃。」那樣子,那語氣,分明在哄著一個不听話的孩子。
顏紫綃怔了一怔,恍惚以為見到了慈祥的父親。
她的眼里緩緩浮起一層霧氣。
「顏大小姐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嗎?」步滄浪微眯起眼楮,忽爾一笑。
紫綃竭力持穩了呼吸,不願在他的逼視下示弱。她虛弱地抬起手來,想接過他手中的藥碗。
可是,她的手還未至,粗瓷茶碗已經送到了她的嘴邊。她只好被動地憋住呼吸,一氣將碗里黑糊糊的藥汁喝了下去。
罷剛緩過一口氣來,那苦澀的感覺就隨著濃濃的藥汁向四肢百骸擴散了開去。
她忍不住擰緊縴眉。
卻在此時,一枚酸酸甜甜的九制陳皮被塞入她的嘴中,剎時,那股猖獗的苦味便漸漸淡化了,齒頰間只留滿口余香。
「你……」本想問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但話一出口卻變成︰「你要帶我去哪里?」
「我說過要帶你去哪里嗎?我覺得這里就挺好,並不打算走。」步滄浪輕描淡寫地道。
「留下來?」顏紫綃充滿疑惑地望著他。他看起來並不是一個閑散得沒事可做的人,為什麼竟然肯在這樣一個陌生簡陋的環境里呆下去?
難道,是為了她?
她的眼楮在他的臉上搜尋著,然而,回答她的依然是那副慵懶地,漫不經心地,毫不在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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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休養了一個多月,除了步滄浪以外,紫綃再沒有見到任何一個人。
這一日早晨,她覺得精神備爽,便試著整衣下床,桌子上面有他弄來的一把銅鏡。她對著銅鏡用手指編好零亂的頭發,鏡中的容顏泛著嬌羞的紅暈,亮瑩瑩的眸子浸婬在迷蒙薄霧中,閃著夢幻般的光彩。
她怔怔地,瞧出了神。
這是一張病容嗎?為什麼如此神采飛揚?
她「叭」地一聲將銅鏡扣在桌上,站起來,拉開門,走出了這個不是牢籠的牢籠。
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遠處,麥浪起伏,田埂上走著一對對忙碌的農人,近處,雞鴨成群,勤勞的主婦在打掃著小小庭院。
一個身穿蓮青色布衣的少婦看見她,高興地招呼道︰「妹子,好些了麼?」
紫綃愣一愣,隨即淺笑道︰「好多了。」
少婦熱情地過來拉住她的手,一邊笑一邊說道︰「妹子真好福氣,有個這樣體貼的夫君。」
「夫君?」紫綃噎住一口氣。
「是啊,你也不要不好意思,步大哥都對我們說了,老實說,我們村里的姐妹都好佩服你,身為官家小姐,居然肯為了愛情與情郎私奔。你真的好有勇氣哦。」少婦的眼里流露出無比欽佩的神情。
「我?」連她自己都不清楚,這個私奔的小姐就是她嗎?
「哎呀呀,姐妹們,大家快過來呀。」少婦興奮地回頭招呼著,轉眼之間,窄仄的庭院里擠滿了大姑娘小媳婦。
「呀,到底是官家小姐,穿起我們的衣裳也是那麼好看。」
「就是呀,難怪一點風寒就令相公急得什麼似的。」人群發出一陣善意的輕笑。
「哎哎哎,你們慢點說,誰是誰的相公?」紫綃不客氣地打斷了她們的話頭。
青衣少婦眨眨眼楮,笑道︰「我們也知道你們還未拜堂,執禮甚恭,就連為你換衣裳,你相公也是央我做的,所以,你也不用害羞。瞧在你相公家家戶戶為你收集九制陳皮的份上,你就快快跟他拜堂成親了吧!」
「收集九制陳皮?」
「對呀,你相公說你怕喝藥,但是,鄉下地方又沒有別的東西,只是家家戶戶為了預防咳嗽倒是備了些陳皮,這不,全被你相公拿來給你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