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等一等!」他知道這不關他的事,然而在曉得她的艱難處境後,他覺得自己仿佛該做些什麼。面前這個嬌小縴細的女人,自己都還像個大孩子,竟背負著一個新生命,其無奈無助可想而知!他不能坐視她這樣離開,總能做些什麼吧!盡避她的口吻標明了勇敢堅毅。
小貂搖搖頭,似乎了解他的意思,但她「謝絕同情」。「我沒事。再怎麼樣,我都會讓自己過得好。」
這句話讓輝煌心里沒來由地一震!他掩飾什麼似地拿起報紙故作端詳。當他細看到啟事上刊登的電話,他終于知道「出賣」他的人是誰了!
「先別走!我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我們去把情況弄清楚,你再走不遲,好嗎?」
「我想我們都已經了解情形了……」
「不會耽擱你很多時間。」輝煌說走就走,店門一關就當了事。
「喂!你忘了鎖門!難道不怕遭小偷?」
「這是三不管地帶,連小偷都懶得來。你听過有人偷花街的嗎?還沒動手就先給這了,這四周耳目眾多的。」
小貂還驚訝他會帶她去哪兒——他竟領了她直往花街里頭走!兩邊淨是站門口招客的姑娘,涂脂抹粉的,羽毛披肩和快露出尖兒的迷你裙。小貂好一陣別扭難受,猛拉他的袖子,光低著頭走路。蕭輝煌卻很自在,跟走平常巷道沒兩樣;看來這里人人都跟他熟,一路過去,熱鬧的罵聲笑語全招呼著︰
「輝煌哥哥!怎麼沒帶女乃茶來請妹妹!」
「煌哥哥!晚上和阿波醫生來吃消夜喲!」
「阿煌,你女朋友啊?有正!」
「輝煌,你都偏心!阿美會吃醋的。」
而他只是笑,笑就是回答,他那正正當當的樣子實在不像走花街,反而像大學教授在回學生禮一樣,讓小貂匪夷所思!她實在弄不懂他這樣的人怎麼會和這種地方打交道。小貂不是職業歧視或看不起花街上賣笑賣身的女人,只是輝煌從頭到尾令她意外。
他知道她不自在不習慣,特意護了她走,低聲解釋︰「她們開玩笑開慣了,沒有惡意,都是朋友,她們人都很好。大家都是為了生活,在這兒混口飯吃。」
小貂抬頭望著他。她的高度正夠上他的胸膛。「我知道。」
穿過整條花街,他帶她右拐上了一幢灰灰黑黑的小木板屋,那真是有夠破舊髒亂的爛地方!牆壁發霉剝落,散發咸咸濕濕的怪味!樓梯板嘎吱作響,像隨時都有崩塌的可能!房門上貼了一張粗糙海報——
專治菜花•淋病•梅毒•
男性不舉•陽痿•早泄
生男權威!
孟揚波醫師
小貂又在嘀咕了!他究竟帶她來這里做什麼?探訪那個「生男權威」嗎?一看到那張制作粗糙、插圖更是不美觀的海報,她實在有昏倒之感。
輝煌一把將門推開,小貂瞥見一個半果男人從眼前閃過去,對方則是被她的尖叫驚倒!
「阿波,褲子在椅子上。」輝煌忍不住提醒道。
驚魂甫定,小貂才看清那位半果身子在屋里跑的「菜花專家」原來還長得挺人模人樣。他拴好褲頭,嘴里還輕松地哼著歌,對于被「窺」仿佛不甚在意。
「小貂,沒嚇到你吧?放輕松就好。」
小貂也想不通剛剛自己怎麼會驚嚇成那樣子?又不是沒看過男人,況且被看的人又不是她!人家還落落大方的。
「對不起!你放心,我什麼都沒看到!」她先說。
「你要是真的‘什麼’都沒看到,那我就要去跳樓了,沒人生意義嘛!」他笑嘻嘻。「安啦!你就算全看光了我也不會鬧自殺上吊那一套,做醫生的一輩子要看多少身體!偶爾調換一下也不錯。我要強調,人體是很尊嚴的。」
小貂笑了。輝煌從冰箱拿出三罐汽水。「阿波,你剛才是在做什麼?」
「練氣功!曹師父新教我一招,男人練了有百利無一害……」他看看在場的小姐,就此打住,表情變得無比正經。「據說的啦!等練一陣子才知道,這種功夫有用得很,造福人群,要先自己試過,確定安全才能正式傳人,否則怎麼夠稱得上醫德?你說對不對?小姐,你來看病啊?掛號沒有?一定沒有。我兄弟介紹來的朋友給你特別優待!」
小貂哭笑不得。她看花柳科?還要感謝他沒亂猜她是和蕭輝煌一起才感染的哩!
「你要做生意也別想做到我身上來。」輝煌來解了圍。「我不是來串門子,我們是來興師問罪。」他把報紙攤在那張全屋里唯一的、原來就已堆滿藥水罐的破木桌上。「除了你,不可能會有別人。你干嘛這麼累,還花錢幫我打知名度?」
輝煌細看報上登的電話,就曉得「罪魁禍首」除阿波之外無他。上面五七一一八三八一一我妻伊伊大三八正是小診所因沒繳費被電信局剪掉大半年的電話號碼。只是他不知阿波為何這樣虛晃一招,既用了他的名字和住址,還報了舊電話,要陷害人也陷害得太明顯!
楊波卻很高興,拿起報紙贊美一番。「這麼快就登出來了?真有效率!句子還掛得滿漂亮。」他瞄瞄小貂,恍然大悟!「不會連人也來得這麼快吧?還是——你們要告訴我什麼好消息?」
「我們這筆帳慢慢算。」輝煌找了把凳子坐下。「你沒事給我找這種麻煩,誰告訴你我想征婚了?廣告一登,全省都看見,我店里的生意還要不要做下去?」
「我全考慮得好好的,也幫你想好過濾的辦法,所以我才沒出賣你的私人電話。廣告代理商要求留電話,新聞局要抽查非法廣告欄,我沒法,只好扯個舊電話,資料上還保留著,不怕他查。這樣對你也好,那些打電話好玩的人首先就被踢掉,真有誠意找對象的人自會寄資料或親自上門,簡直完美得很!」
「謝了,這種好機會讓給你吧,我無福消受!我覺得自己過得很好,不需要改變什麼。」
「听著,阿輝,我們倆穿一起長大,你知道我們差別最大的地方在哪里?為什麼我能充分享受人生而你每天做的事就是守著那個小店搖女乃茶抹桌子,缺乏生活樂趣,完全沒有光彩?我看看!」他扳過輝煌下巴,一臉上帝救贖疾苦的悲憫,嘖嘖出聲。「眼神呆滯、眼白泛青,這是早衰的征兆!答案就是在女人!女人!一個男人怎麼可以沒有女人?怎麼缺少得了愛情的滋潤?你已經忍耐三十年,我不該再坐視你沉淪苦海……」
輝煌啼笑皆非。為了有關女人的老話題,他們已辯論了近三十年,這大概也是他和阿波意見唯一不合之處,且可能永無交集點。
沒錯,比起他來,阿波是「處處逢春」,一張俊美的臉蛋輪廓和瀟灑不羈的風采走到哪都受女人歡迎,風中桃花飛絮沾惹纏繞不完!男人長得好看不稀奇,奇在有點壞又不會太壞,有點乖其實又不是那麼乖——女人最禁不得這種「壞壞的好男人」的誘引撩撥……阿波還有個本事,做事做得漂亮,女人喜歡他,連同性都欣賞他、服他,在所有分手的舊情人心中,還是認定他的好,是完美情人。這就難得,至少在常見情變發生時就捅刀子潑硫酸的現代社會,阿波算是有貢獻,幫忙消弭不少災殃于無形。
阿波身邊從不見固定女伴,他說他懶。
反正他們倆是南轅北轍的對比就是了。
「我沒有在‘忍耐’,那是你才用得到的動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