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反駁令麗花頓時住了口。不過沒一會,義順便拉著她一頭亮麗如黑綢的頭發怒吼道︰「死女人、壞女人,你被車子撞死好了!原來先前的電話就是你打的,什麼地府的電話,你有病!你……」
一大堆的咒罵與拉扯,在老遠就看見的老湯起初還當他們在聊什麼,不過現在一看他們動手打太太,即刻沖上去拉開那男人。
「你做什麼?你打我家太太,我報警抓你。」
湯伯伯是出于護主心切,但義順好歹是她的好友,故她對老湯說︰「湯伯伯,我和他們兄妹是多年好友,全是誤會,你可別真報警。」
她的乞求並未令義順心領,他還挑釁地說︰「去報警呀,誰怕誰?」
他的頑靈令老湯更生氣了。他家太太這麼好心腸地替他求情,他不知感恩就算了,說話還這麼沖。
老湯拿起大哥大作勢要打電話,雅蘭卻阻止道︰「你若叫警察來,我會生氣的。」
老湯見太太不追究,也沒轍了,只能嘆口氣又走回去。
見他一離開,雅蘭對義順說︰「義順,我真的是阿蘭。你若不信,你可以考考我。」
考她?他覺得這倒也是個好主意,遂問她︰「你怎麼知道我叫義順,她叫麗花?」
麗花一掌拍向他的頭。「我叫麗花是你告訴她的,這是什麼爛問題,換我來問好了。我問你,你說你是阿蘭,那今年阿蘭的生日我送她什麼?」
雅蘭想也沒想便回答︰「一對相思豆耳環,還是用夾的那一種。你是去台南美華泰買回來的,我將它們放在我爸的牌位下,因為我怕我阿母罵我愛慕虛榮。」她不光答得出來,連放置的地方也說得清清楚楚,還有解釋理由。
麗花一張嘴張得比一粒橘子還要大,連雙目也瞪得像銅鈴。
義順從不知麗花送過阿蘭耳環,不過他看麗花的表情也知道她說對了。
麗花回過神後又說︰「這個待會再求證,我再問你,小時候我都叫你什麼?」
「圓仔花。」
這個小名義順也知道,麗花喊她圓仔花,是因為反諷她為人端莊,不像麗花身為女孩卻沒個女孩樣。人稱圓仔花乃指「三八」之意,故麗花希望她別那麼正經,才會起圓仔花的綽號來稱呼她。
不過這小名只有他們三個人才知道,及長,也沒有人再提起這個名字,若非當事人是不可能知道的。她這麼流利地一下子說出,著實令他們兄妹倆大吃一驚。
麗花顫抖地說︰「你真的……是阿蘭?你是死人或是……」
雅蘭伸出雙手。「你模模看,溫的喔。」
義順真不敢相信會有這種事,人被撞得血肉模糊,而魂魄卻跑到別人身上去,那不就是人家所說的借尸還魂嗎?
義順打了個哆嗦,雞皮疙瘩掉滿地。
雖然事實證明了她就是張雅蘭,但是麗花心里還是毛毛的。
「阿蘭,你回來是要找阿銀嫂嗎?」
「嗯。其實我很早就想回來了,只是你也知道,我現在的外表是杜小姐,只有內在才是阿蘭,要來也不是一件易事。杜小姐是人家的太太,行動上自然也比較不自由。」
一言及此,義順立即插口︰「你們有沒有睡在一起?」
他問得這麼露骨,阿蘭羞紅了臉。
麗花敲了他一記。「哥,你會長不大喔,連這種事也敢問。不過說真的,你和他——」
雅蘭這人沒什麼心思,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她點點頭淺笑回答︰「有啦,三次。」
「三次?那他有沒有對你胡來——」
「哥!」
他這麼激動,好似他老婆被人上了似的。麗花看不慣他這種興師問罪的方式,但是她也知道哥哥暗戀阿蘭好幾年了,阿蘭死時他還哭得跟牛鳴一樣。
他們三人往鐵皮屋而去,雅蘭問道︰「雷先生沒有賠錢給我媽嗎?要不,我媽怎麼還住在這?」
她以為他在她死後會妥善照顧她母親的,沒想到
「有啦,送來了兩百萬,但是阿銀嫂不收。她說她不要錢,她只要你回來。」
麗花一進入張家鐵皮屋內,先是合掌向張伯伯膜拜一番,也不顧阿銀嫂投來的訝異眼神,便動起了她家的牌位。
阿銀嫂馬上開口問她︰「麗花,你在做什麼?」
麗花比了個「噓」的手勢,果然在一番模索下找出了一對相思豆耳環。她沒騙她,她真的是雅蘭!
雅蘭在听了阿銀嫂的只要女兒不要錢的話時已淚流滿面,才走到門口約十步遠,她突然雙膝下跪,連義順也嚇了一大跳,完全不知她到底想做什麼。
雅蘭一步步爬向門前,大喊了一句︰「阿母!」
銀妹停下縫補動作,微抬起頭,不知到底是誰在喚她;定楮一看,只看見一名女子跪在門口。
銀妹開口問︰「你是誰?你跪在我家門口做什麼?」
罷剛才在麗花一番怪異的舉動下停頓了手邊工作,現在正準備繼續工作,一句「阿母」又讓她停了下來。
不一會,義順出現在門邊。「阿銀嫂,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這事,但是你該開心,你的阿蘭回來了。」
銀妹糊涂了。何時他也學會了看穿陰陽兩界,要不,怎麼會說阿蘭回來了?
「義順,你在說什麼?」
「阿銀嫂,阿蘭她沒死,她又回來了。」
銀妹知道他不會開她玩笑的。但明明是她親眼看著阿蘭的遺體進入火化爐中火化的,她是不可能再回來了。
銀妹對他說︰「義順,你真會開阿銀嫂玩笑哇,你可要多保重,別為了我家阿蘭傷太多心神,人也糊涂了起來。」講完又低下頭來繼續干活。
麗花又加強了語氣︰「真的是阿蘭回來了,這就是證據。」她伸出手將握在手中的一對耳環讓阿銀嫂和義順瞧。
義順這一回可不得不信了。
「你真的在牌位下——」
「對,她沒亂說,真的在那里。」
兩人神情是悲喜交加的,卻只有銀妹听得一頭霧水。
銀妹打從麗花進門,即見她舉止異常;再看看門外跪著的女子,她真的不知該相信什麼。但雅蘭一句——
「阿母,我是你的心肝寶貝阿蘭啦。」
針扎傷了銀妹的手,泌出了一點血來。銀妹手發著抖,強作鎮定道︰「小姐,你別開玩笑,我家阿蘭已經往生了。」
雅蘭哽咽道︰「阿母,阿蘭不孝,沒能在您身邊伺候您……阿蘭幸好有杜小姐的身可以棲息.所以才能回到您身邊。」
她跪在地上,不怕被石子扎疼了,只怕阿母會再一次地拒絕她。
銀妹仍是一動也不動的,她知道自己必須冷靜想清楚這事。
「義順,別讓她跪太久,我薛銀妹不夠格讓她下跪。」
義順見她老跪著也不是法子,而阿銀嫂真的需要時間再仔細想清這前因後果,所以勸她︰「你還是先回去口巴。」
義順對她仍是半信半疑,故也不表熱絡。
雅蘭被義順「請」了起身,將隻果交給義順後便對屋里頭的銀妹說︰「阿母,不要再只吃子而留果肉給阿蘭。這些是阿蘭拿來孝敬您的,我會再來的。」
在她轉身欲離去之際,銀妹開口叫住她︰「你先別走。」
雅蘭回頭看了母親一眼。
「沒有人知道我只吃子,你是阿蘭,你真的是阿蘭?」
此時義順及麗花全看呆了。才一句話就扭轉了阿銀嫂的想法,也太神了吧。
雅蘭那神情比中了彩券更欣喜,她一連喚了三聲阿母,叫得銀妹干枯的心再一次貫注了元氣。
阿銀嫂雙手顫抖地接住雅蘭的手,母女二人相偕走進了那相依十多年的鐵皮屋中。
銀妹仔細地想由杜香蝶的外表看出雅蘭的影子,但是面對陌生的臉孔、陌生的人,除了她的口音以外,絲毫無法看出阿蘭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