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一個人去。」韓燁對院長點了點頭,然後帶著沉重的表情走向老人的房間。
劉伯的房間在二樓,他和另一位老人合住。不過一年前那位老人也走了,就只剩劉伯一個人。印象里,那間房間他在去英國以前常去,可是從英國回來以後,他只去過一次。
韓燁心里有些愧疚,他這些日子以來因為其他的事,已經好久沒有想到來看望老人之家的老人們。
他一把推開房門,卻怎麼也沒有想到,在那間干淨的房間里,已經有人了。
那是個正在哭泣的女子,而從她的側面看起來——居然是童淨衣!
第五章
韓燁有些震撼的站在房間門口,定定的望著那個坐在老人床邊,暗自垂淚的美麗女子。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哭泣,而且是這樣悲慟,這樣傷心欲絕的哭泣。
韓燁向前走了幾步,看到她被淚水浸濕的淒美臉龐。她的悲傷如此真誠和毫無掩飾,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哀慟里,絲毫沒有發現他的進入。
韓燁覺得自己闖入了她的私人領域,雖然他一直很想看到她不再冷淡疏遠的表情,卻也不想以這樣的方式闖入。
他知道自己應該離開,可是雙腳仿佛無法听從大腦的命令。
因為她的哭聲太過哀淒,每一次低低的抽泣都能牽動他的神經。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她卻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站了起來說︰「劉伯,你好好去吧,我一定不會忘記你,永遠不會……」她的聲音哽咽,說著說著,淚水又大滴大滴的從眼里落下。
韓燁朝她走近一步,想要安慰她。
而就在這個時候,童淨衣也戀戀不舍的轉身,她哀戚的目光緩緩上栘,正好落在他的臉上。
她倏地撫住自己的胸口,楞楞望著他。「你,你……」下一刻,她猛地轉過身去,拿著手帕不斷擦著自己的眼角。
「不用擦這麼用力,我已經看到了。」他平靜的說著,將雙手插進口袋。
童淨衣的背脊微微僵了一下。
「看來你常來這間老人院,也對老人們很好。」他想到那次偶遇,當時她說是代表父親來捐款的。
但看到她現在的淚水,誰會相信她說的話?
「你可以出去嗎?」她雖然極力想要維持平靜,聲音還是在顫抖。
「為你敬仰的老人哭泣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你的淚水在我眼里比寶石還要珍貴。」站在她身後,他沉吟了一秒後,向她走去。
「我只是想一個人,我……」她無法遏止自己的悲痛,當他走到她眼前時,她抬起淚眼望著他,望著他同樣沉痛的臉。「上個星期我還來看過他,他看起來那樣健康和硬朗,怎麼會突然就這樣……就這樣去了呢?」
「這就是生命的無常,也是生命的定律。」他自責的閉了閉眼,為什麼他不能多來看望這些老人們?
「太殘酷了,我無法接受!他、他一生受苦,失去了所有的親人,為什麼上天還要帶走劉伯?」淚水沿著臉頰而下,她在他的面前落下了真心的淚水。
「我記得劉伯生前說過,如果他走了,那也是很自然的,正如潮起潮落,日升日落一樣,人生有開始,也有結束,他早就知道總有一天要離開。」他張開眼,血絲布滿他深刻的眼。
「是嗎?他真的這樣說過嗎?」淚水模糊了她的眼,她看不清他的臉,卻可以感覺到他和自己一樣悲痛,這讓她再也沒有顧忌的讓淚落下。
「淨衣,劉伯是一位值得我們尊敬的長輩。如果他地下有知,會希望我們活得快樂,而不是為他的死哭泣。」他扶住了她的肩膀,即使他現在很悲傷,他也記得老人曾經說過的話。
「他是我唯一可以傾訴的對象,我有什麼話都告訴他,他對我那麼好,永遠和顏悅色、對生活充滿了熱情……他怎麼可以就這樣離開我……」她很自然的撲進他懷里,因為她能感覺到他和她有相同的感受。
韓燁摟住她縴瘦的嬌軀,她真是瘦,瘦得仿佛他稍一用力就能握斷她的縴腰。
在她的哭聲里,韓燁一樣濕了眼眶,他一邊摟緊她,一邊哽咽著說︰「你今天好好哭個夠吧,淨衣,不必在我眼前隱藏你的悲傷,我也不會在你面前隱藏我的悲傷。」
窗外,一片蒼白的日光斜射進來,照在他們的身上,照出他們同樣蒼白而悲傷的臉。
可是,在這樣悲傷的時刻,他們並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所以,他們的悲傷並不孤獨,可以相互依靠,相互扶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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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伯的葬禮非常簡單,一切都在海邊的懸崖上舉行。
可是參加的人卻很多,雖然深秋海邊的風很冷,雖然很多老人也已年近古稀,可他們依然拖著蒼老的身體來參加海邊的葬禮。
劉伯沒有親人,所以他的身後事都由老人之家代為處理,而韓燁,幾乎挑起了所有的事情。
其實,像劉伯這樣經歷了人生風雨的人,在他死後,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為他做的事了。他生前就淡泊名利,看破世上的一切生離死別,在他死後,他也不要那一抔黃土,而直接將自己融入廣闊無邊的大海。
這一天陽光很明媚,藍天也很清朗。
童淨衣穿著一身黑,挺直了縴細的身軀,靜靜站在海邊的懸崖上,望著韓燁手里捧著的骨灰壇。她那雙冷淡的眼此刻盈滿了哀傷,在這樣的時刻,她無法再偽裝出冷漠。
韓燁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她的臉色慘白得幾近透明,無神的大眼再也不見往日的冷冽,只剩下一片悲傷。他忍不住有些擔心她的身體。可是他也知道,叫她不要參加葬禮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她要目送老人離開,要送他最後一程。
他抿了抿剛毅的嘴角,開口說︰「就讓我和淨衣充當劉伯的子女,送他最後一程吧。」在這幾天里,他听到了許多關于劉伯和童淨衣的故事,他也知道,她一直都在資助老人之家,也常來看望這里的老人們。
他早就知道她並不如外表那樣冷淡漠然,可也不知道她是這麼有愛心耐心的女子,越知道她和老人之間的故事,他越對她敬佩。
誰能堅持每個星期都來老人之家看望老人們,誰能一直帶著笑臉听這些可憐的孤單老人訴說他們過去的故事,一遍又一遍?
老人們說她總是面帶笑容,總是溫柔的對每一個人——他早就知道,她是溫柔的,不是冷漠的。
韓燁低頭看著自己捧著的骨灰壇。
劉伯,你也很喜歡淨衣吧?上一次,你告訴我有個很善良的女孩每個星期都會來看你們,那個你想介紹給我認識的女孩,就是淨衣吧?
你放心,我已經認識了她,也了解她的好,我不會放開她,我也會陪著她,所以,你不必為她擔心,像你這樣灑月兌的老人,必然可以在浩瀚的大海里擁抱自由的感覺。
童淨衣走到他的面前,眼里噙著淚水。誰說她是個冷漠的女子,此刻,在她那雙盈盈如秋水的眼眸里充滿了離愁,和一片孺慕之思。那里面有深刻的感情流過,襯托著她白皙中帶著寧靜的臉龐,顯得那樣哀傷,也那樣高貴。
「劉伯,這片大海就是你未來的安息之地,它那麼廣闊,那樣無垠,正如你的胸懷一樣。」她雖然悲傷,可是卻用肅穆的口氣平靜的說出這些話。
韓燁眼里閃過一絲懷念的光芒,他打開骨灰壇,用最慎重而崇敬的語氣說︰「讓他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