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一章
一九七九年巴黎
鮑莎曼慢跑在蒙田大道上,銀金色的秀發在風中飄揚。背袋里裝有她賺錢的工具︰高跟鞋、洋裝以及珍貴的素描本。塞納河和香榭大道間的名店她無一不曉。有本旅游雜志形容這里是人間的天堂,而此刻莎曼卻是天堂中一只可愛的小鳥。
能跑、能跳、能沖的地方,她很少會用走的。她曾經對一個最好的朋友咪咪說︰「這是不花錢的運動,而且省下時間讓我作設計。」
雖然初入模特兒這一行,莎曼的工作已是應按不暇。這個聰慧的美麗女子天生擁有令人眼楮為之一亮的本事,她能裝出高傲的氣質,能確實掌握設計者想要傳達的訊息,然後把價格貴得令人咂舌的服裝成功地賣出去。她清楚模特兒的使命就是要賦予設計師的成品生命,展現設計師的天分。她的袋子里還有一份通知邀請她為巴黎婦女雜志拍攝封面。
「她的頭發是灰色的嗎?」人們議論紛紛,伸長了脖子一瞧再瞧。有一次在一家咖啡廳,一位女士說她一定是遭逢巨變,頭發才會少年白,莎曼惡作劇地大哭了一番還打翻了那位女士的咖啡。
女人們形容她的眼楮是綠色或藍色。男人們則較浪漫,用形容寶石的術語來形容它們——如土耳其玉、綠寶石、藍寶石。甚至有一名令她厭惡的愛慕者把它們比喻成地中海多變的波浪。
「下一次他會把我比喻成魚。」她叫道。縱然外表看似放蕩不羈,但她完全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歐大衛和設計師的生涯。現在她只能專心追求後者,歐大衛現在還高不可攀。
雅典娜廣場的警衛叫住她。「莎曼,你覺得今天天氣如何?」
「棒透了。」她別過頭道,秀發飄逸在風中。「我會告訴朱力你向他問好。」
雷朱力,她的老師,也是第二個父親,大衛的父親——歐米契則是另一個爸爸。「流行,」朱力在幫她個別上課時說道︰「不過就是比例和身材的問題。」沖過蒙田街便是雷氏流行服飾。
「日安,美麗的花兒。」她向迫不及待露出花盆的紅白花兒打招呼道。
坐電梯上了三樓,她徑自穿過熟悉和通道到更衣室換上洋裝。
「莎曼,今天戴這些。」低沉、友善、熟悉的男性聲音。他們兩位是安全警衛,負責保護這價值五百萬法郎的珍貴鑽石項鏈。
接過天鵝絨的盒子,她打開蓋子,戴上這暫借的飾物。「準備好了,男士們?」她淘氣地眨眨眼,她已經認識他們六個月了,年紀較輕的那—個一看到她便全身僵硬,因為他已經暗戀她許久。
她輕盈地走向偌大的白色沙龍。長方形的沙龍只有高大的希臘式圓柱和白色天鵝絨椅,另一頭則是一台白色的史坦威大鋼琴。莎曼知道這樣的布置是因為多余的色彩會奪去服飾的光采。「咪咪呢?」她問。
「像往常一般又遲到了。」
「錯了。」咪咪坐到莎曼對面的凳子上。
相對于莎曼的高瘦縴細及銀金色的秀發,矮小的咪咪則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體重不致急遽上升。深色的頭發剪了整齊的劉海,正好蓋到象征雷氏設計師的眼鏡上方。
莎曼看著咪咪淡褐色的眼楮。「你帶來了嗎?」
她拍拍皮包。「當然。還帶了我們最愛的午餐。」
咪咪遞給她的盤子上有一片吐司,上面是她的最愛——煙燻鮭魚。她擠了點檸檬汁在上面,倒一杯礦泉水給咪咪。咪咪,巴黎型美女,穿著雷氏制服——黑襯衫外加灰褐色套裝,看著莎曼身上褪色的洋裝,眉毛不禁皺了起來。這件衣服真會使她發瘋,但不管是她或朱力的威脅還是莎曼的母親——莉莉能說服她丟掉它,那是她十三歲生日時——幾乎是六年前的事了——大衛從明德鎮寄給她的禮物。
「這破東西怎麼你還穿得下去?別家公司不會說話嗎?」
「我在別的地方從來不穿它,他們另會提供。」
「你不在意雷伯爵夫人可能會要見你嗎?你會毀了爸的事業的。」但一看到莎曼模仿雷伯爵夫人抿唇時惟妙惟肖的表情,咪咪的恐嚇頓時化為無助的輕笑。她們倆都很喜歡伯爵夫人。她和伯爵兩人有時住在雷家城堡,有時則住在巴黎的別墅。他們唯一的女兒死于高速公路的車禍。「伯爵夫人最近蒼老多了,」咪咪說。「听說伯爵現在很少讓夫人單獨在家,唯恐她會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想想蘭絲和我們同年,原來前程似錦,卻……」
兩個人都嘆口氣。不想這麼年輕就想到死,尤其是兩個人都還是處女。
莎曼的一綹頭發被項鏈夾到。年長一點的警衛立刻主動提出要幫她忙。「小姐,不介意的話我來幫你。」
她回以迷人的笑容,使他衷心希望要是自己的老婆有那麼美麗就好了。年輕的警衛則又點了一支煙。
咪咪真同情他。「你即使穿這樣都很好看,雖然破布配鑽石很可笑。」
「我告訴過你別說它是破布。」莎曼激動地抗議。她從未擁.有過更珍貴的衣服,即使是她自己設計的羊毛披肩也比不上。「它會跟著我到死,除非大衛給我重新買過。」
咪咪真想扭斷大衛的脖子。要不是不想背叛莎曼,她真想寫信告訴他莎曼的感情。鮑家和歐家住在索馬街的同一幢公寓大廈,大衛的父母——歐米契和歐貝拉一一是莎曼母親最要好的朋友。
大衛是一個聰明的學生,他申請到紐約哥倫比亞醫學院的獎學金在紐約讀書。顯然他很少想到莎曼,他父母親到美國探望過幾次帶回來的照片顯示的是一個六英尺二英寸,高大英俊,黑發棕眼的美男子,一個遠在天邊的亞當尼斯。「我以為你喜歡他。」莎曼說道。「他待你也不錯啊!」
「哈!你是指我們把他逼得快發瘋,還是你已經忘了他常常一腳把我們踢出房門?莎曼,你心里已經奉他為神而逃避一些事實。」
「什麼事實。你干麼這麼討厭他?」
咪咪真想搖醒她。大衛。如果她還記得的話,是他幫莎曼寫作業,讓她跟到戲院,他教了她一切,甚至會用一大堆科學名詞解釋月經來時身體的變化。咪咪深吸一口氣。真正的友誼有時是必須傷害對方的。「莎曼,這件衣服你打從十三歲穿到現在,從太大老是絆倒到現在它已經是一團糟,更別提那些洗不掉的污垢。」
莎曼頓時臉紅。「哦,老天,別管我,眯咪。難道你不曾保存過珍愛的填充玩具,書還是禮物?這件衣服也是一樣。拜托,別再說了。」
咪咪傾身向前。「你已經十九歲了,卻從未認真約會過。」
那些人只是朋友。以她愛大衛的方式,她最怕的是他會愛上美國女人,結婚,然後待在紐約。
「我以為你怕男人。」咪咪又道。「空穴來風!」
「是嗎?你身邊有過什麼男人?」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你的愛情生活也沒什麼轟轟烈烈的。」
「也許是不轟轟烈烈,但還有火花。而你,一個人見人愛的女孩,卻拒人于千里之外,不然就是只和一大群人約會。你真應該找個特別的家伙談談戀愛,別再迷戀大衛,那是不健康的,如果你真的愛上他,下場還會更淒慘。可憐可憐納坦,他渴望和你在一起。」
「我不想可憐他。也沒興趣。」
「為什麼你老早就把自己的人生定好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