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護在太子身旁的東宮六騎,莫不悲愴地大喊、
墮馬後,靈恩躺在石板所鋪的地上,在他眼中仍殘留著鳳翔拉弓對準他的模樣,他不知道鳳翔是在何種心情之下發箭的,正如他不知當年他若是痛下殺手除去這班皇弟將會是何種心情,今日他才明白,身在皇家,不是殺人就是被殺,當年他就是-個心軟,沒先行對那些皇弟們下手,所以今日他才會成了被殺的一方。
他該感到後悔嗎?
自四處涌向他的東宮六騎,一張張心痛的面孔圍繞在他的眼前,他們悲痛的表情仿佛都在告訴他,他已在這場爭奪中出局,被迫離開他極力想擁有的舞台。在這刻,他想起父皇那張放棄他的臉,玄玉那紙放棄伸予援手的信函……人人都放棄了他,就在他們都轉身棄他而去之後,就連這座戰場也放棄了他。
巍峨美麗的長安城近在眼前,靈恩乏力地煽著眼睫,試圖想看清這座原本該在閂後屬于他的長安城,猶在燃燒的城門與城外的戰車,升起縷縷黑煙遮蔽了長安城的天空,在這片黑暗的天空下,靈恩看不見他渴望的未來,也看不見君臨天下的輝煌願景。
他甚至看不見自己。
他多麼懷念從前的那個自己,他更懷念的是,當他與父皇肩並著肩,在上早朝時一塊走過大殿上那道長長的宮廊。
他顫抖地將染血的掌心探向天際。
「我的……天下。」
在另一邊的戰場上,霍天行正與閔祿交戰得難分難舍,誰若是稍讓一步,或定稍稍分了點神,誰就隨時可能成了刀下亡魂。
因此賭上所有的霍天行格外勇猛,與他對戰的閔祿也大感吃不消,除了他倆之問的小戰場外,其它在城外交戰的軍伍亦是如此,在霍天行手下操練精良的勇兵們,一度將女媧營打得節節敗退,但身為女媧營的每一名軍員都知戰敗的下場,就算是沒遭盤古營之乓殺死,也將會死在閔祿的手下,因此人人放手一搏的女媧營,在敗退之前一鼓作氣地反攻,再將大軍往城門處推進。
女媧營一批批視死如歸的騎兵兵員,快馬沖進盤古營的前部,在被敵軍射下馬或足攔腰斬殺之前,以身搗亂敵軍前部的陣形,並在戰死前以戰矛刺死了許許多多持盾的士兵,好讓敵軍失去防御,讓女媧營緊接著沖上來的騎兵與步兵接手繼續攻擊,為了求得勝利,閔祿不惜把前部的騎兵全部犧牲掉。
當東宮六騎的統領,自長安外瑯城突圍而出,趕至業郡城戰場向霍天行通知太子死訊時,將閔祿交給一整個小隊去應付的霍天行,顫著聲,不願相信地問。
「你說什麼?」
「殿下……殿下他……」淚流滿面的統領語音破碎得不成語調。
霍天行沒听完他的話,渾身恐懼的他不顧一切拉過馬韁,抽著馬鞭飛快地街進城里,快速地前往長安城最外頭的外瑯城,不顧身後突破重圍的閔祿仍窮追不舍,他使勁揮揚著馬鞭,再次加快了速度,非得以這雙眼去親眼證實這宛如謊言的噩夢,他必須由太子來告訴他,這個是真的。
「殿下-」痛心疾首的呼喊,在霍天行趕至之時破空而來。
被東宮六騎帶往已破的城門遠處,仍是躺在地上的靈恩,此刻已失去了氣息。當霍天行躍下馬奔向他時,霎時忘了周遭擾攘繁囂的一切,眼中僅剩下一個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靈恩?
他難以阻止此刻那份將他鞭笞得遍體鱗傷的痛感,護主不力的霍天行雙膝重重跪在靈恩的面前,傷心得無以復加的他,在靈恩沒合上的眼瞳中看見自己懊喪後悔的臉。
此時靈恩的那雙眼,直望著遠處所貪戀的長安城不肯閉上,滿面熱淚的霍天行顫抖著手,握住靈恩失了溫度的手掌,剎那間,積藏在他心中的悔恨全數涌上他的腦海。
像是胸膛里的這顆心硬生生地遭人掏了出來,悲傷與忿怒佔據了霍天行,在這一刻,霍天行真恨不得死的是他?如果可以,他多麼想把自己一身的熱血全都灌注到靈恩的體內,若能折壽,他情願把自己僅有的壽命全都給予靈恩,可是,不只是靈恩听不見他衷心的盼望,就連上天也听不進他這份急欲贖罪的祈求,這是上天在報復他嗎?因他不該在起誓效忠于太子時,仍偷偷在暗地里藏著二心,他下該單膝任靈恩的面前跪下之際,心中卻偶爾還惦著那份對于玄玉的感慨,故此老天爺才會藉此懲罰他的不忠?為什麼在他已經斬斷一切,決定只為靈恩一人而戰之時,老天要這麼捉弄他?
為什麼要這麼對他?他都已經親白截斷所有退路,不讓自己有半分可後悔的余地了。
在霍天行得知太子已戰死之後,長安城外的戰局立即改觀,原本猶佔上風的盤古營宛如失去了撐天支柱般,漸漸不敵于女媧營,一路急追而來的閔祿,更是把握這個機會,在城門處大肆剿殺護主的東宮六騎。東宮六騎在太子死後,不堪閔祿的強攻,潰逃的潰逃,降敵的降敵,就連退來此地的盤古營,也在前後都被女媧營包圍時,不得不向女媧營稱敗。
滿腔怒火的霍天行,護著靈恩的尸身,毫不猶豫地舉刀殺了身旁那些當著他的面背叛靈恩的叛將,在閔祿的令下,女媧營的士兵自四面八方撲向霍天行,被圍困的霍天行在人群中努力想為他和靈恩殺出一條血路,在無法近身的狀況下,閔祿下令團團圍繞著霍天行的士兵,將他們手中的長矛平舉,在縮小了包圍霍天行的圓圈之後,對準了霍天行,在同一時刻奮力往前突刺。
當身體各處都遭利矛貫穿的同時,再也不能動彈的霍天行,勉力回首看著躺在地上的靈恩,在他眼中,靈恩就像一輪血紅的落日,已自霞輝耀眼的山頭落下,靜靜迎著生命盡處的降臨。
不知不覺間,所有仇痛與悼悔,自霍天行眼中散去,僅剩下一個遙遠的盼望。
或許在來世,他不會再遇到玄玉,到時,他將會全心全意地效忠太子,在心中,只奉靈恩一人為皇。
「聖上節哀……」
得知靈恩的死訊後,原本為了太子兵變而感忿怒以及傷痛的建羽,曾一度接受下了這個事實而暈厥在御案上,在宮人將他救醒後,白震驚中清醒過來的建羽,再也掩飾不住喪子之痛,無論人再如何勸慰,他就定無法自靈恩已死的悲傷中走出。
辛渡果然不負鳳翔所期,擊敗守城的東宮六騎之後,即浩浩蕩蕩率兵進入長安城平亂,鳳翔更是堂而皇之地率著大批的士兵踏進皇城面聖。
被宮人門寢宮中扶至大殿上的建羽,在接見表面上是前來救聖的鳳翔時,一雙狠目直掃向進殿的鳳翔,並瞬也不瞬地看著鳳翔那雙親自殺了太子之手。
「兒臣參見父皇。」
「誰許你殺了太子?」又痛又氣的建羽,悲忿得連聲音都在顫抖,「朕許你動他嗎?」
鳳翔淡淡答來,「父皇並無授命兒臣該如何救父皇于虎口。」
聆听著鳳翔毫無悔意,甚至該說是理所當然的口氣,在極怒之中的建羽忽地有些明白,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成了鳳翔手中的一枚棋子,遭鳳翔利用之余,甚至還讓鳳翔以他的安危為借口,殺了他最珍視的愛子。
「為何你要殺太子?」建羽氣白了一張臉,充滿仇痛的兩眸直釘在鳳翔泰然自若的臉龐上。
「太子造反謀逆,人人得而誅之,本就當斬。」他不過是依國法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