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會大意到讓自己淪落到這個境地?
今早回朝晉見父皇之時,他自父皇的眼中即可看出,這些年來他努力在父皇面前所扮演的太子角色,已徹底在父皇心中起了變化,那雙不信任地看向他的眼眸,一如他往日看向眾皇弟一般,是那麼冷淡不留情,縱使他有心想辯解範浙陽之事,不願听他任何一言的父皇,卻無意給他機會。
同他在殿上听完建羽對範浙陽一事所頒的旨後,為此亂了手腳的甘培露滿面皆是慌張。
「殿下,明日刑部就將徹查範浙陽之事了,範浙陽之事一出,恐怕其它……」听說無論在不在野,那些所有曾被他們用計給趕出廟堂上的人,在听聞這道聖旨之後,已紛紛涌向刑部,要為自己討個公道。
站在窗畔冷眼瞧著外頭的靈恩,也明白一旦刑部奉旨徹查將會扯出些什麼。
這些年下來,藉祿相或是其它大臣之手,他暗地里除掉了不少政敵,也鏟平了許多在朝中意見與他相左之人,更別提那些曾私下幫過他那些皇弟的人們,要找他雪恨之人,就連他自己也數之不清。
「殿下,你可得快點想個法子才行。」已急出了滿頭大汗的甘培露,一刻也不能等地催促。
他緩緩轉過身,「祿相人呢?』
「忙于奔走,就盼能將那些事給壓下來。」祿相是這麼說的,能滅多少火就滅多少,但伯就伯,在這節骨眼上,祿相之權不及帝威。
「朝中眾臣以二相為首,閻相那方面呢?」也在設法為自己月兌困的靈恩,想了片刻,立即指向另一個不但可以鎮壓百官,更可改變父皇意見之人。
笆培露一臉的頹喪,「閻相以不願干擾刑部辦差為由拒見。」
靈恩冷笑,「好個陰險的閻翟光……」平日部在父皇面前滔滔不斷,現下扮啞下說,還刻意袖手旁觀?這是玄玉指使的嗎?
「若祿相無力平息烽煙,殿下是否該考慮向外求援?」唯恐太子一垮,將會波及臼身的甘培露,在別無它法之下,僅能想到此計讓大伙兒別船破人沉。
「向誰?」在這當頭,還有誰敢表明親于太子?
「齊王。」
霎時攏緊兩眉的靈恩,狠目直盯向狀似狼狽的他。
「倘若閻相真是齊王的人,只要能打動齊王出面作為說客,相信閻相定不會不從……」知道已觸怒他的甘培露,忙不迭地向他解釋,「殿下也知,聖上視合相為明鏡,閻相二曰,勝過百宮數言,閻相定能救殿下于水火。」
要他去向玄玉低頭?要他這個當年親自把玄玉踢出長安、向來就只有指使玄玉做什麼的太子,去向玄玉求援救命?
無法容忍,更無法想象要在玄玉面前展現自己的落魄,身懷太子自尊的靈恩,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
「殿下?」
他用力撇過臉,「堂堂一個太子,得委段去求皇弟?」
「顏面與性命,孰重孰輕?」甘培露只好提醒他以大局為重,「大丈夫當能忍人所不能忍,只要殿下能渡過此難關保住千歲之位,何愁來日無對付齊王之機?」
戳痛雙耳的宇字話語,在空曠的殿中听來,像是戰事方啟之時,千人、萬人用力擂起的戰鼓,進與退對他來說皆是痛的靈恩,一拳重擊在窗樓之上,霎時驚起院中數只棲鳥。
「殿下……」甘培露在他身後苦苦哀求。
「準備筆墨。」
收到玄玉緊急傳書,披星戴月自長安趕回九江的尹汗青,一身風塵都尚未洗去,臉上帶有倦意的他,才踏人王府就被袁天印傍拉進書齋里見玄玉。
「長安近來風聲鶴戾,洛陽亦是人心惶惶。」又餓又累顧不得禮節的尹汗青,邊吃著府中下人端來的晚膳邊向玄玉報告。
玄玉在他可能會噎死之時,示意他先把飯吃完再說話。
「朝中形勢如何?」在他掃光了桌上的飯菜後,玄玉邊問邊抬手要他再把桌上那碗茶給暍下去。
填飽了肚皮的尹汗青,滿足地深吁了口氣,隨後正坐面對著玄玉答復。
「再如此下去,太子恐將垮台。」
同樣狡詐的眸光,頓時出現在玄玉與袁天印的眼底,但袁天印慢條斯理地搖起手中的墨扇,而玄玉則是進一步再問。
「祿相救不了太子?」
「就連聖上亦不信太子之言。」範浙陽那一撞,可結結實實撞翻了太子座下的基石,也粉碎了聖上長年來對太子的信任。
「國舅與母後那廂呢?」玄玉再往另一方向刺探,「鳳翔可有命他們私底下再干些什麼?」
「傳聞……」尹汗青頓了頓,「聖上有意廢太子。」
此話一出,玄玉與袁天印交視了一眼,隨後他倆皆保持著沉默。
「王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的尹汗青,有些不解他竟對這攸關朝野上下的大事沒什麼反應。
「那五箱金沙康定宴收到了嗎?」不打算表明任何意見的玄玉,另外起了個他在意的話題。
「回王爺,收到了。」听說康定宴在收到那五箱由九江送來的余沙,並听了王圮遇襲之事後,顧不得他人在場,當場就紅了眼眶。
他不疾不徐地道出計畫,「叫康定宴暫且穩住洛陽,一旦遇有戰事,速將河南府百姓撤來九江。」
「王爺肯定國內將有戰事?」雖然太子要再翻身恐怕難如登天,雖然鳳翔的氣焰一日日的高漲,但只要聖上一聲令下,亦是可以將隱燃在台面下的戰火給弭平。
「狗急也會跳牆,太子是絕無可能拱手讓出千歲之位的。」玄玉邊把按著指節,邊冷聲笑問,「況且都這節骨眼了,鳳翔若是不借機出兵拉下太子,豈不枉費他一番苦心?」
尹汗青遲疑地皺緊了眉心,「但若真有戰事,九江能否……」
「本王領地內,各地皆已大致重建妥當,假以時口定能恢復舊況,日後若想收下河南府百姓,應該不會有問題。只是在食糧這方面,就得托康定宴自己帶來了。」自九江水勢一退後,他即動員領地內所有的百姓與官兵,馬不停蹄的重建與修築領地各地,更在冬卿所拿來的錢與德齡的謝禮一到後,迅速發派王各地,不要說收容河南府百姓,就算是要讓軒轅營出兵,也綽綽有余。
「下官會將此事告知康大人。」
玄玉銳眸一瞥,「叫他能搬的,全都搬來,就算是一整座洛陽城,他也得給我搬過來!」
「是。」相信康定宴到時定會很樂意來這投靠他。
始終沒打擾他倆的袁天印,在他們討論告一段落後,忍不住要問︰「王爺,那太子呢?」今兒個一早,那名被太子十萬火急自長安派來的信差所捎來的信,他該不會是忘了吧?
收到太子求援信的玄玉,將眼眸轉向袁天印一會後復又調開。
「太子這封信,王爺可不能當作沒見過。」袁天印揚著手中的信函,「王爺定要救,或是不救?」
救不救?
這話不該問他。
一路走來,在他身後前前後後背負了許多人的前程與性命,雖說這條路上,有些人無法隨他同行一路到底,盡避路上或許遭遇苦難,他仍是盡力讓他們能在他的羽翼下棲息或前進,然而在他背後的這些人中,卻不包括太子。
他還記得素節生前曾對他說過的請求,但他同時亦記得玉權的下場,以及玉權那夜欲為卻不能為的目光,然而烙印在他心中最深的,卻足袁天印與冬卿的身影。
這麼多年了,他已不再是當年的那個初出長安、年少的玄玉,生死、風霜、官場、戰場,人生中太多太多摻雜的變量,將所謂的宿命繪成了一條曲曲折折的棘道,命運之神的子,已將他捏塑成另一個全然不同的玄玉,另一個早就離開往事很久的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