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在棋桌旁坐下的顧史丘,再次抬首看向文翰林時,眼中多了分存疑。
「下官文翰林。」
彼史丘一手撫著下頷,「听聞清流之首提及,你是近來朝中後起之秀。」原來這個突然在朝中急速竄升之人,不但拉攏了清流一派,這回還找上他來了。
「國舅過獎。」文翰林謙虛地再頷首。
在盤中僵局已破之後,等了三年終于等到下一步路的顧史丘,慎重地執起一枚黑子下了一步路之後,朝他攤手。
「坐,繼續。」
「謝國舅。」獲坐的文翰林,思路敏捷得幾乎像是沒有思考,轉眼間又在盤中下了一子。
「老夫還听說,你近來與鳳翔走得很近。」不若他落子那般快速的顧史丘,拈著長須思考下一步該如何走時,狀似不經心地說著。
文翰林抬眼看向他,「宣王在日後亦會與皇後走得近。」
彼史丘在嘴邊哼了哼,刻意說得話中有話,「老夫若沒記錯,鳳翔的領地分封在巴陵那塊遠地。」
「只要有心,縱使領地再遠,亦可干出一番大業利。」在見他終于布開子之後,文翰林隨即再下一子。
眼看每下一子,黑子的情勢就變得更加險惡,顧史丘面色不禁變得嚴峻了起來。
「太子再無志,也總是太子。」除開身份不看,就憑宣王也想拉下太子?皇後與那些人是否也太看得起宣王了?
相較于他,文翰林的神色就顯得很輕松,「有能者勝出,自古以來即是不變的道理。」
彼史丘將一子重重下在險處,「老夫有何好處?」
文翰林隨即再斷他盤中生路,「最起碼,在太子登基後、國舅爺換人做之時,國舅不會遭貶,而皇後外戚這一勢,亦不會隨即遭太子妃之流所取代。」
寂然間,棋盤之中不再有動靜,對弈的二者亦封口不語,過了許久,下心亦下棋的顧史丘一反前勢,再次動起手來時,既準且快。
他邊提去白子邊道︰「太子未必會趕盡殺絕。」
「國舅可有把握?」不遑多讓的文翰林,亦將圍地內的黑子吞噬殆盡。
「太子乃皇後所生,皇後日後終會是太後。」始終低首沒正眼看過他一眼的顧史丘,總算是將兩眼對上他的,「只要皇後之勢不墜,老夫必然無虞。」太子總也是皇後親血脈,太子若動了皇後,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天子不孝這大罪?
文翰林偏首笑問︰「日後皇後遭太子逐出長安奉養呢?」要貶一族,法子多的是,同理,要讓一個太後失權失勢,借口同樣也多的是。
正欲自缽中抓起黑子的顧史丘,在听了他的話後,一把用力捉緊了缽中的黑子。
「聖上能有今日,乃靠外戚之勢起家,因此聖上深知外戚顛政之理,下官不以為,聖上與太子皆不會記取教訓。」文翰林淡淡再續,「俗話說共苦易,共榮難。天下一統不易,拱手相讓更是難上加難,相信太子日後絕不會輕易將此座河山分與外戚,更不會坐視外戚一勢在朝中長久坐大。」
「文大人未免言重了。」力持鎮定的顧史丘再下一子。
看了失了準勢的這一子後,成竹在胸的文翰林,火上加油地再道。
「外戚一旦不除,太子一日如芒刺在背,聖上亦然。」
「若要擇鳳翔,倒不如選玄玉。」被逼得不得不正面答話的顧史丘,抬眼瞪向別有用心的他。
「但皇後屬意宣王。」文翰林咧出一笑,「更何況,在太子視齊王為眼中釘之時投靠齊王,難保太子不會對國舅開刀,提前排除外戚之勢。」
「你這是要老夫在鷸蚌相爭之時選擇漁翁?」
他技巧地回避,「下官只是認為,國舅該有更明智的選擇。」
一如棋局般,陷入兩難的顧史丘,手中之黑子猶豫躊躇地停在棋盤之上,遲遲無法落下,而好整以暇的文翰林,則趁此時全覽棋局一回後,決定提前收。
舉棋不定的顧史丘好不容易才下一子,梗在他心里的問話,同時也忍不住問出口。
「太原那方面……」眼下鳳翔只有巴陵這塊地是不夠的,若是鳳翔不能捉緊太原,那日後……
「一官一民,皆在宣王之手。」文翰林順勢除去他的疑慮。
再次抿嘴不語的顧史丘,腦中一片混亂,雙眼也迷途在錯綜復雜的棋陣里,眼見他如此,文翰林索性推他一把作決定。
將他所有去路堵死,並開始圍地提子的文翰林,不再對他放水,絲毫不給生機地殺盡盤中泰半的黑子。
「按理,你是該讓讓老夫的。」眼見大勢已去,不得不服輸的顧史丘,在他結束棋局時嘖嘖有聲地向他搖首。
文翰林莞爾地問︰「無論是閻相或祿相,日後可會對國舅承讓?」
听明白他話里威脅的是什麼後,心頭上早就有此隱憂的顧史丘,激賞地瞧了他半晌,慢條斯理地交代。
「有空,多來這走走。」
達到目的後,文翰林拱手笑問︰「國舅可願再來一局?」
山道上連綿了數里的隊伍,在最前方石寅與爾岱的領頭下,正朝爾岱所分配的封地益州出發。
策馬騎在前方的爾岱,看著沿途上再熟悉不過的景致,忍不住在嘴上嘮叨幾句。
「我的領地雖是四王之中最廣,但卻也是國中最偏遠之地。」
示意下屬不需跟那麼緊後,石寅策馬來到他的身旁,「王爺不如換個方式想,西南與西北這二地,可是王爺的機會。」
「怎麼說?」
對于未來情勢,石寅很是看好他,「歷經滅南之戰,無論是軒轅營、女媧營或是伏羲營,兵力皆大不如前,相形之下,西南與西北在並入我楊國之後,此二地兵員大增,而這二地皆屬王爺所有,王爺可得把握這個機會。」
「機會?」爾岱譏誚地問著,聲音里暗藏著憤懣,「這機會,還是太子親自給的。」
「王爺。」听出端倪的石寅壓低了音量。
他早看穿了靈恩的目的,「天子想借我牽制其他諸王。」刻意將他的領地給在鳳翔旁邊,若不是為壓制鳳翔,他又何必得再回到西北與西南這兩個破地方?
「或許太子認為王爺不具威脅性。」
「我的確是,」爾岱睞他一眼,「不是嗎?」不只太子這麼認為,或許父皇、其他皇兄亦都如此認為。
總覺得他在說反話的石寅,不得不提醒他。
「王爺,你現下可別有什麼念頭。」想那鳳翔在爭領地上頭不過積極了些,就遭太子給封在巴陵,他若不想也讓太子對付他的話,他最好就是繼續保持低調的作風。
爾岱冷冷反問︰「我能有什麼念頭?」多年來被趕至西北與西南,滅南之中也沒算上他一份,除了只能閉上嘴默默為朝廷辦事之外,他可有表現出什麼念頭過?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盡快一統西北與西南二地,除此之外,中土之上所發生的任何事,王爺都該視而不見。」知道他對聖上、太子、德齡不滿已久的石寅,再次向他重申他目前最該做的事為何。
爾岱嘲諷地聳著肩,「放心,我本就是個睜眼瞎子。」那些個皇兄們,愛斗,就去斗吧,且最好是在他返回中土前個個都斗個筋疲力盡。
松了一口氣的石寅,還以為他那火爆的性子會害他壞事,沒想到這一回,他在汲取了上回的教訓後,硬是學會了忍氣吞聲這門學問。石寅抬首瞧了瞧快升上天頂的烈日,在馬兒走上山谷通道時,因無樹木遮陰的他忍不住抬手拭汗。
他轉首看向無動于衷的爾岱,「盛長淵起兵之事,王爺可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