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過,性命不是代價。同樣的,國與國交戰的戰土,亦不是鳳翔謀求私利的地方。
這些發生在前南土上的舊帳,每一樁每一件,他都牢刻在心頭,從無一日遺忘。不願在滅南那時破壞楊國三軍的和諧,以免楊軍陣腳大亂,因此在滅南中他始終隱忍不發,但在滅南已成之後,他知道,他必須給樂浪與符青峰一個交代,至于余丹波那邊,他相信有仇必報的余丹波會自行解決。
也認為他既做出了承諾,就得做到的袁天印,反復思索了許久後,並未開口在德齡這事上反對,因仔細分析利弊,若玄玉真得了丹陽,屆時得同時應付太子與鳳翔未免也太吃力不討好,他們犯不著為了一座丹陽而將這等麻煩給攬上身,因為一個不小心,既有可能船破人沉,既然得了丹陽也未必見得是件好事,那為何不就照玄玉的說法,將丹陽這顆燙手山芋扔出讓他們去搶?
「就照王爺所說的去做吧,眼下看來,也著實沒有比德齡更好的人選。」他伸手拍著玄玉的肩頭,「袁某這就去為王爺擬摺。」
「多謝師傅。」
將這件事交由袁天印後,開始覺得日後大計已開始上車軌的玄玉,在這暖春的夜里,獨自走至火盆邊,以滅了盆中之火,低首看著微弱的星火猶不死心地在沙隙中閃爍,他自言自語地問。
「鳳翔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但鳳翔又怎會知,我心中亦容不下一根刺?」
戰爭未必得發生在沙場之上,只要有人心,即可有戰場。
真正的戰爭,現下才正要開打。
第三章
回京以來,樂浪在這日終于深切體會到,武人在沙場上戰勝立功的重要性,與一戰成名天下知的風光。在他前往兵部的一路上,簇擁著向前向他道賀的軍中舊友就不知有多少,更有許多自他被除去駙馬身份後,即不曾再與他打過照面的王公大臣們,等候在路上想與他說上幾句話。除開這些沖著他而來的人外,在場包多等著想與軒轅營拉攏關系的各派系將領,是另一人而來。
那人就是正走在他身旁,戰功比他更高的楊國元麾將軍余丹波,但貌美功高的余丹波,卻無一人敢上前與他攀談。
「樂浪。」擺著一張生人勿近的惡臉,沿途不斷以冷眼打發眾人的余丹波,突然停下了腳步。
「嗯?」
他眉峰微微抽動,「你會不會覺得身後有點冷?」
「是有點。」回頭看了身後一眼,樂浪深有同感地默默鼻尖。
「你們倆到底有完沒完?」再也忍不住的余丹波,轉過身對那兩個與他們形影不離的男人大吼,「都已經回朝了,你們可不可以別再草木皆兵的跟在我們後頭?」比起眼前這些趕不完的大將小將、朝中各式大臣,後頭這兩個橫豎都甩不掉的家伙更讓他火大。
尾隨他們而來的顧長空與燕子樓瞥他一眼,對他的吼聲絲毫不為所動。
「大庭廣眾之下,辛渡與閔祿不敢對我們如何的。」不想讓余丹波在這種地方教訓自家人,出面救火的樂浪也加入余丹波這邊勸起他們。
「難說。」顧長空看了看火冒三丈的余丹波一會後,不苟同地撇撇嘴角,「他傷了閔祿一只眼。」
「我可不信沒完成任務的辛渡會死心。」對符青峰有過承諾的燕子樓,一刻也不敢對樂浪的安危大意。
氣得牙癢癢的余丹波,忍不住抬起一指大聲喝令。每日每日都是這樣,走到哪就跟到哪,再這樣下去他什麼事都別辦了。
「王爺有令,在王爺大婚前我們得留在常安,是不?」遭趕的顧長空,不慌不忙地抬出余丹波最尊敬的人物。
燕子樓還給他一搭一唱,「王爺還叫我們務必得留下來喝他喜酒呢?」
「忍著點吧。」樂浪拍怕渾身氣抖的余丹波,干脆轉移他的注意力,「哪,袁天印究竟叫你來這做啥?」兵部交代的事,派個人來辦就成了,他何需大老遠的親自跑一趟?
他沒好氣地抹抹臉,「袁師傅叫我來看一個人。」
「看人?」覺得古怪的樂浪皺著眉,「什麼人?」
「我也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他就不必帶著後頭那兩個出來丟臉了。
樂浪環首四顧人擠人的兵部,「那你要如何找他?」他是想在沙中撈金嗎?
「袁師傅說我自會找到。」站在原地張望的余丹波,忙碌地將一張紙遠處近處的面孔收至眼底。
在人群中找著找著,沒找到什麼特殊人物的余丹波,倒是在這里見著了自那日朝上一別,即未在長安內見過的兩目女媧營的大將。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余丹波,不似身旁因符青峰之故對辛渡恨之入骨的樂浪,為了顏面能夠沉住氣不發作,反而還在閔祿他們走至他們面前時涼聲地開口。
「喲,路可真窄。」
「丹波……」不想讓他當眾與這兩人扛上的樂浪,忙不迭地邊扯著他的衣袖邊在他耳邊低喚。
「閔將軍,別來無恙。」偏偏余丹波就是不領情,還刻意將眼睞向閔祿,「你的眼傷好些了嗎?」
臉色倏然變青的閔祿,在听見這等帶刺的話後,緊緊拳握著兩掌,要不是身旁的辛渡攔著,準會在這與余丹波拼個你死我活。
「你還不快去阻止他?」趕在余丹波挑起更多戰端前,燕子樓忙推著跟在余丹波身邊最久,滅火經驗豐富的顧長空。
彼長空只差沒跳腳,「你說得好听!他要結仇有誰欄得住?」他若要做,就一定會斗到底,就算天塌下來也擋他不住。
不想落人話柄的辛渡,低聲在閔祿的耳旁說著。
「人多嘴雜,有帳,改日再算。」
閔祿當下用力撇過頭,視而不見地大步走過余丹波的身旁。
「站住。」甚重軍紀的余丹波卻叫住他,「論軍階,本將軍高你一等,見到長官不需行禮嗎?」
忿忿回過頭的閔祿,在微微搖首的辛渡暗示下,硬是彎來向他行禮。
「卑職見過將軍。」
余丹波馬上將兩眼轉移至辛渡身上,「你呢?」
「見過將軍。」冷目以對的辛渡,可不願自稱卑職。
「采石那一仗,多謝你了。」笑意滿面的余丹波,跨步走至辛渡的面前,低首在他耳邊留給他一句話。
抿著嘴不答的辛渡,只是斜眼睨向他。
「走。」收下他挑戰眼神的余丹波,轉身先行帶走樂浪他們,徒留閔祿與辛渡兩人站在原地目瞪。
巴不得快離開此地的樂浪,一手拉著他,立即拐彎走進無人經過的院內,還沒開口,余丹波就已先發制人。
「你們誰也甭勸我,我是故意的。」
身後的兩人掩面長嘆,「看得出來……」
樂浪不斷搖首,「改日我定要同玄玉說說……」玄玉分明就知道余丹波是什麼性子,為何玄玉非但沒告誡過他要收斂一點,反而還任他四處興風作浪?玄玉是認為他既結得了仇家就一定能解決仇家嗎?還是玄玉根本就是刻意任余丹波去報仇?
為人相當小心眼,且余恨不消的余丹波,才不管他們如何作想,一徑信誓旦旦地握拳說道。
「下回他們要敢再動王爺的人,我定會要他們拿人頭來當代價!」他愛記仇的名聲早傳遍朝廷了,偏偏閔祿與辛渡就是不去打听打听,先是傷了顧長空再殺了符青峰,他們以為當年與他余家結過仇的康定宴,是在他家門前跪假的嗎!
「我看咱們就別找人了,還是回去較妥當。」不願讓全長安的人都知道軒轅營與女媧營結下梁子的樂浪,按下他的手欲拉他走時,他卻站在原地動也不動,「丹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