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保他。」德齡身為皇子,戰敗並不致死,但在父皇降罪之時,他定會在朝上站出來為德齡說話。
袁天印有些詫異,「保?」他不趁這機會打擊德齡?他可知這是除掉其一皇子的大好良機?
「德齡攻不下丹陽,是因盛長淵,失了采石,亦是因盛長淵。」公私分明的玄玉並沒有去考慮自己的私心,「我軍三軍齊出方能敗盛長淵,如此看來,這不是德齡之過,他已盡了全力未讓伏羲營全滅。」
「王爺認為,信王在此戰中學到教訓了嗎?」
自在貴安見到率軍退至貴安的德齡以來,他可在德齡身上看出,戰敗的德齡皇子氣焰消減了不少,一心想替楊軍扳回一城的德齡,不但沒要求大元帥潑兵給他力戰盛長淵雪辱,反倒听起余丹波的分派,帥軍依令照辦,他想,德齡是真的有心放在這場戰事上。
低首啜了口茶的袁天印,將茶碗擱在案上後,偏著頭看向這個在他眼中變得有點陌生的玄玉。
「近半年未見,王爺似乎變了不少。」攻南這段時間以來,玄玉在各方面長進了很多,但是,也變得復雜了。
「是嗎?」望著袁天印的眼神,不知怎地,自認把某事瞞得很好的玄玉,並沒有在他的面前表現出異樣來。
袁天印對站在他身後的堂旭揚手。
「堂旭,你出去一會,我有話要單獨對王爺說。」
堂旭無言地看向玄玉,而玄玉只是點頭同意。
「袁某有一事想問王爺。」在堂旭退出帳外後,袁天印慢條斯理地啟口。
「何事?」
「王爺可見過玉權太子?」袁天印一開口,即不給玄玉閃避這話題的余地。
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的玄玉,鎮定地答道,「見過。」
「對他這人,有何感想?」不急著把話問至深處的袁天印,一步一步地勾他入局。
想起那夜玉權懊悔的眼神,以及讓他花了這麼長的時間所攻打的南國,皆是由玉權一手所撐起,他不能否認,即使玉權身為敵主,他還是能明白玉權那顆想要救國的心。
他盡量撿著安全的字眼回答,「我為他感到惋惜。」
「惋惜?」這倒是出乎袁天印意料之外。
「倘若玉權早在數年前就已登基,今日南國不會被我楊國所滅。」他頓了頓,將目光別向他處,「我惋惜玉權空有大志卻無法實現,我惋惜他……後悔得太晚。」
當玉權的死訊傳遍了南國後,不僅是身在牢中的盛長淵幾度欲自盡殉主,南國遺臣也有多名臣子當庭自盡盡忠,就連丹陽城百姓,都人人身披孝服以祭玉權,玉權在南民心中的重要性,不言而明。相較之下,遭擄的堯光皇帝,卻無人為其憂心,更無臣民探問堯光在楊軍中的情況。
起初在知道身為太子的玉權,不但自任為元帥還統領南國三軍迎戰,而畏戰的堯光,雖居于丹陽卻無實質軍權,他不明白,深得民心的玉權,為何不早個幾年逼堯光退位?玉權又為何偏要等到南國面臨亡國之禍時才想力挽狂瀾?但當那夜他在太子府里見著玉權那雙寫滿不甘的眼眸時,他才有些了解,處處顧慮、太為他人著想的玉權,因為站得太高、背負得太重,以致他就算有心,卻仍被身份壓得不能為自己反抗。
因此他謹記那夜玉權對他說過的一字一句,記住那些充滿悔意的話語,他不願,成為下一個玉權。
「王爺將他視為借鑒?」聆听著他對玉權的評語,靜靜壓下心中那份虧欠感的袁天印,臉上失了笑意。
「我將視他為一面警惕我的明鏡。」若不如此,那就太對不起玉權的一番心意了。
一直看著他的側臉,袁天印並沒有言語,過了好一會,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衫,恭謹地站在案前。
「王爺,其實袁某今夜來此,是來向往王爺辭行。」
大驚失色的玄玉慌忙站起,「師傅要上哪?」
「回鄉。」不眷戀的袁天印的袁天印沒有絲毫的猶豫。
急急繞過書案的玄玉,在他欲轉身離帳前攔下他。
他不解地張大了眼眸,「師傅,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不,你做得很好,甚至好得超出袁某所預料。」袁天印先是抬起兩掌安撫他,再慢條斯理地答道。
「那師傅為何……」
「王爺不要袁某走?」在知道他曾是玉權的何人之後,他不信,玄玉的心中不會有任何芥蒂。
「師傅何以要走?」就為了他知道了玉權這個秘密?還是因為,袁天印認為,他為免日後袁天印即會如玉權所言擇他人而去,所以他會殺了袁天印以防後患?
「師徒一場,咱們就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不想兩人繼續玩這隱瞞的游戲,袁天印索性把話說得更明白,「玉權可曾對王爺說過些什麼?」與玉權相處多年,他了解玉權寬厚的性子,他想玉權定是早就將他們師徒間的事告訴了玄玉。
玄玉的反駁,幾乎是在他的話落後即響起。
「沒有!」
「王爺……」袁天印深深長嘆,「你我都心知肚明。」
「玉權什麼都沒說,而我,什麼都沒听見。」執著要守住玉權這秘密的玄玉,倔強的眼眸,像是想也一塊說服他,又像是想捍衛什麼。
不打算再追問的袁天印,雖很想和他一般一起騙自己相信這個謊言,但一想到日後師徒之間的心結恐將永難解開,即使玄玉有意不讓他拆穿,他仍舊無法繼續在玄玉的身邊待下。
袁天印偏首而笑,「難道王爺不怕,有朝一日,袁某也會棄王爺而去?他日,袁某可能會找到另一位明主毀了王爺?」玉權的遺憾,有一半是來自于他這個師傅,玉權後來之所以想殺他,除了背叛之外,相信定還帶著恨。
玄玉甚是篤定,「我不會讓師傅失望。」
為了這句話,袁天印怔愣了一會,因為,玄玉並不是怕他將會背叛或是另尋明主,相反的,玄玉所相信的是自己,玄玉有自信不會如當年的玉權那般令他失望。
「師傅,我不會的。」似是怕他不信般,玄玉又再加強了保證。
不會?不會什麼?
不會讓他失望?還是不會在登上皇位後,頭一個殺了他?
看著玄玉那副急欲證明的模樣,袁天印並不想去理清日後玄玉不會的究竟是何者,其實在有過玉權的教訓後,在他找著玄玉之時,他也不再去思索這兩個問題。他很清楚,玄玉與玉權之間的差別,這兩塊他所找到的彩玉,他已失了其中一塊,因此他並不想再次半途而廢,讓玉權的悲劇在玄玉身上重演一回。
「師傅?」不知他究竟決定如何的玄玉,擔心地看著他。
袁天印哀額而嘆,「王爺真不怕?」
「怕,就不會拜你為師了。」玄玉坦然地笑了,「師傅,我不是玉權,我不會走上與他相同的路。」那席話,就算是玉權刻意說來報復袁天印的也罷,他和玉權不同,他相信他有把握不會讓袁天印棄他而去。
自攻南以來,心中就一直百感交集的袁天印,在得了他這句話後,深深地閉上眼,總算是放下肩上長久以來的心事與過往,並沒有告訴玄玉到底走與不走的他,只是在轉身走出帳外時,背對著他留下這句話。
「多謝王爺。」
看著袁天印踩著沉重的步伐走出帳外後,獨自站在帳中的玄玉,喃喃對著他的背影低訴。
「是我該謝你,因你,找到了我……」
長安,東宮。
「冠軍大將軍不回京?」
做足了準備、亦捺著性子,在長安等待三軍返京已久的太子靈恩,乍聞這消息後,迅速回過身看向稟報的甘培露。